“妹妹,睁开眼,妹妹……”沈支言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阮苓眼含泪光地望着她,勉强抓住她的手腕,手指渐渐失了力气,眼神也开始涣散,张了张口道:“护好自己和……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妹妹,你坚持住,坚持住。”沈支言哽咽着点头,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努力地爬起来想要去拿药箱。
而就在此时,洞外一个阴冷的声音穿透厮杀声传来:“皇上有令,活捉沈支言。”
活捉沈支言。
沈支言身躯僵住,她看着洞外渐亮的天光,明白他们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她将阮苓交给身旁的护卫,又让赵护卫去找药箱,然后起身向洞外走去。
阮苓一把抓住她的裙摆,虚弱地喊道:“姐姐,别管我,快跑。”
“跑什么。”她俯身轻轻拿开阮苓的手,安抚道,“傻妹妹,姐姐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你忍一忍,赵护卫找到药箱就给你处理伤口。”
“姐姐……求求你别去......”阮苓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泪水不断滚落,“你这一去,怕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何尝不知,这些杀手乃是皇家派来的,若姐姐落入他们手中,莫说是性命难保,只怕连这场筹谋多时的战局都要功亏一篑,到时候,他们的亲族也难逃灭顶之灾。
“姐姐别去......我没事的......”
阮苓强撑着说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倔强,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沈支言的衣裙。
沈支言蹲下身来,用袖角拭去她脸上的血泪,开口带着颤抖:“妹妹别怕,姐姐只是去与他们周旋。你伤得这样重,必须及时医治。”
阮苓仍道:“姐姐,不要,你快跑,别管我。”
“傻丫头......”沈支言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脸颊,“我们还要回京城的,还要回我们的家,还要去江南看桃花,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
阮苓的意识开始模糊,攥着她的手渐渐失了力道。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却仍固执地摇头:“不......要......”
耽误不得,沈支言最后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擦了擦眼泪,拖着身子向洞外走去,身后是阮苓一声声的呼喊。
她走出岩洞,站在洞口前,望着黑压压的黑衣人,深知此次他们是难逃一劫了。
领头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双眼睛深邃冰冷,沈支言认出了他——此人乃是薛盛身边的赵陵。她没想到赵陵会亲自寻到这里来,看来薛盛是铁了心要将她抓走。
她蹙眉对赵陵道:“若要我入宫,可以,但是你就必须先让其他人活着离开,我妹妹受了重伤,必须尽快医治。”
洞口的空气浑浊潮湿,混合着血腥味,直叫人恶心。
赵陵上前一步,拱手道:“沈姑娘,只要你能跟在下走,其他人我们自然不会多问,还请您即可随我们回京。”
回京。
沈支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依这种方式回京。她应道:“好,我这就跟你们走。”
追出来的赵护卫见状急忙阻拦道:“夫人,万万不可,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您。今日,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将您带走。”
沈支言望着他受伤的手臂,喉中酸涩,宽慰道:“没事的,我想皇上不会对我如何,你快些去照顾阮苓,一定一定要治好她。”
“夫人……”赵护卫怎么忍心她被人带走,想要上前去护她,却被赵陵挥剑刺中了肩头:“再废话,就杀了你。”
“你别动他。”沈支言急呼一声,“赵护卫你去照顾阮苓,别管我。”
“夫人……”赵护卫捂着伤口,眼睁睁地看着沈支言上了马车。
“夫人……”
赵护卫的声音还在马车后响着,沈支言坐在马车里,强忍着恐慌。
她知道,强硬对抗不会有好结果,或许暂时拖着,还有一线生机。
赵护卫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急忙派人去调派兵将拦截,然后又返回岩洞抱起阮苓回城就医。
马车颠簸了整整三日。沈支言孕吐得厉害,每一次呕吐仿佛都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
到第五日时,她开始轻微见红,下身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赵陵这才慌了,命车队放慢速度。
沈支言蜷缩在车厢角落,双手紧紧护着腹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第七日黄昏,马车终于驶入皇城。沈支言透过纱帘,看见那熟悉的朱红宫墙,恍如隔世一般。
上一次入宫还是那年宫宴,那时是她与薛召容成年后第一次相见,如今再回来,却再不似从前。
她被安置在澄瑞宫,这是后宫最西侧的一处独立院落,院子精致却偏僻,四周围墙高耸,仿佛一座无形的牢笼。
门口站着八名带刀侍卫,个个模样凌厉。
沈支言刚被宫女搀扶着躺下,太医便匆匆赶来。是个面生的老者,他眉头紧锁,仔细地为她诊脉。
“胎儿如何?”沈支言声音嘶哑,唇边都起了疱。
太医迟疑片刻,回道:“夫人忧思过度,又兼路途劳顿,胎气大动。需静养月余,万不可再受刺激。”
沈支言舒了口气,闭眼点头。她知道,这太医定会将情况如实禀报皇帝。
腹中孩子现在是她最大的筹码,也是唯一的生机,她必须拼尽全力保住。
太医刚退下,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跪拜声。沈支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
“都退下。”
珠帘轻响,一片明黄色衣角映入眼帘。
“沈支言。”薛盛缓步走来,在床前三步站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沈支言拢起秀眉看他,但见他一袭明黄龙袍加身,身姿挺拔如松,通身气度不凡。那张俊逸的面容较之从前更添几分英挺,尤其那双眼眸,依旧与薛召容如出一辙。
她望着那双眼,想起薛亲王曾说过的话。言道他肖似其父,最擅模仿他人神韵,尤其薛召容。
他与薛召容本是孪生兄弟之子,容貌相似原不足为奇,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却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刻意为之。
房间里一阵衢静。
薛盛走到床前坐下,望着面容憔悴的人儿,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那双眼睛还如从前那般温和,身上总带着一种很好接近的亲切感。
半晌,他道:“我不知晓你怀了身孕,否则也不会让你一连坐多日马车。你且好好在这里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沈支言眉头皱得愈紧,没有说话。
很显然,薛盛费尽心思把她抓来就是为了钳制薛召容,因为他知道她是薛召容的软肋,只要抓住薛召容的软肋,这场战役他就有把握获胜,他就可以除掉薛召容。
这样卑鄙,与薛廷衍又有何区别。
薛盛望着她怒火的双眼,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为难你,你只管好生在这里待着就好。”
沈支言收回视线没再看他,只是紧皱着眉头。
薛
盛见她一直不语,也不恼,起身道:“你先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沈支言依旧没做声。
薛盛看了看她,出了房间。
他走后,沈支言躺在床上,努力让自己放松,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她必须想办法既能保护住她和孩子,又能逃出去,还不影响到在战场上的薛召容。
京城的冬天很冷,但是澄瑞宫里却格外地暖和,屋里屋外都有火炉子,还有很多伺候的宫女守着。
沈支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一觉格外地长,再醒来已是翌日夜晚。
睁开眼,就看到薛盛在床前坐着,那一身金黄龙袍刺得人眼疼。
“你醒了。”薛盛依旧温和。
沈支言未做声,勉强坐起身来。
薛盛看了看她隆起的肚子,道:“太医说,你已怀孕五个多月了,挺快。”
沈支言倚靠在床头没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
薛盛见她仍是不言,微沉了一下眸光,道:“我现在,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我知道,又如何?”沈支言终是开口,蹙眉看他。
“你不怕我?”
“为何怕你?”
“……我是皇帝。”
“那又怎样?杀了我?”沈支言终愿多与他说几句,只是语气里满是冷然,“这皇位你是如何得来的我们都心知肚明,关于你的身世我也一清二楚。你不必拿你皇帝的身份来胁迫我,你这皇位能做多久还不确定。”
沈支言毫不怕他,眼中甚至还有厌色。
薛盛望着她,苦笑一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沈支言回道:“我想你不会杀我,你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杀孕妇是要遭天谴的,也会让百姓唾弃,你怎么下得了手。”
“有意思。”薛盛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我现在不会杀你。”
他说着,冲一旁的宫女摆摆手,道:“让御膳房开始上饭菜。”
宫女依言去做。
薛盛又看向她,看着她虽憔悴却依旧不失秀丽的模样,默了片刻,道:“朕与你谈个交易如何?”
第72章 第72章他好像突然消失了。
沈支言虽与薛盛相交不深,然几番往来之下,已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比之何苏玄,添了几分玲珑手段,较之薛廷衍,又多了一分人情冷暖。其父与薛亲王又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他身上浸着薛家特有的气质。
他所历世事虽与薛召容有相似之处,内里却是大不相同。
薛召容心底始终存着一份赤诚,纵被其父磋磨多年,纵使行过诸多不得已之事,骨子里仍守着那份光明磊落。
他信着些什么,便执着到底;念着亲情爱情,便毫不掩饰地捧出一颗真心,倾尽全力去求。即便手段凌厉、性子执拗,行事却始终光明正大,从未沾染半分阴险狡诈之气。
那些旁人没有的坚韧与锋芒,经年累月的淬炼,身上所蕴藏的气度,是周遭同龄男子皆难以企及的。
帝王之道,除却杀伐果决、智谋过人,更需存几分悲悯之心。若无这点人性,终究不过是暴戾之君,徒令苍生陷于水火。
而薛盛,自幼被养父掌控,二十余载忍辱负重,从未流露半分怨怼,亦不曾与谁轻易撕破脸皮。
他既能借刀杀人,挑得薛亲王与皇家自相残杀,又能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他还惯会揣度人心,为捏住旁人软肋,不惜费尽心机,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那致命把柄攥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