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召容重伤昏迷,鹤川带着两名大夫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一路上急救不断,才勉强吊住他一线生机。
回府后,王爷只来看过一回,听闻性命无碍便拂袖而去。倒是薛廷衍日日来探望,亲自煎药喂食,更衣换药时总红着眼眶自责:“若非为兄遇险,二弟何至如此。”
鹤川冷眼瞧着这位嫡长子忙前忙后,心中不断咒骂,公子为他险些送命,如今这般殷勤也是应当。更何况这人竟厚着脸皮与沈支言订了婚。
薛召容悠悠转醒时,正对上薛廷衍拿着湿帕子为他拭脸的手。这位兄长见他睁眼,顿时喜形于色:“二弟醒了。”转头就要唤太医。
床榻上的人却静得出奇,只拿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薛廷衍被这眼神看得发毛,还未及反应,忽见薛召容蓦地坐起,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他的面门上,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还不等他缓过神,衣领又被揪住,第二拳已带着风声袭来。
“快来人。”薛廷衍口鼻顿时溢血,狼狈地冲呆立的仆从嘶吼。
几个下人这才回神,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此刻的二公子赤红着眼睛,活似从地狱爬回来的修罗,谁敢近身?
薛廷衍挣扎间瞥见弟弟眼底翻涌的恨意,心头剧震。这哪是平日沉默寡言的二弟?分明是,索命的阎罗。
他哪里招惹他了,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薛廷衍脸上已是一片涨红,仆人们战战兢兢地劝道:“二公子,这可是大公子啊!”
“大公子?”薛召容冷笑一声,揪着薛廷衍的衣领又是一拳:“打的就是大公子。”
三拳下去,薛召容长舒一口气,将薛廷衍一把甩到地上,冷喝一声:“滚出去。”
薛廷衍捂着肿痛的脸,不可置信地瞪眼道:“你竟敢打我?”
薛召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抬眼瞥他:“再不滚,我还打。”
他……
他疯了。
薛廷衍见他这般凶狠模样,不敢再与他争辩,起身冲出房间去找父亲。
这时,鹤川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见薛召容坐在床边,眼眶立即红了
,激动道:“公子,你可算醒了。”
薛召容应了声,下床对他道:“去备马车。
鹤川忙问:“您去哪里?”
薛召容忍着疼痛,弯腰穿上鞋子:“去太傅府。”
鹤川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拦道:“公子,外头正下着大雨,您才刚醒来,万不能乱动。”
薛召容却充耳不闻,起身走了几步,又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鹤川回道:“四月十二。”
四月十二?
过了这么久?
他问:“我大哥可曾去太傅府提亲?”
鹤川看了看他,好一会才点点头。
薛召容见此冷笑一声,就要往外走,却被鹤川拽住。
“公子。”鹤川劝道,“您先前不是已经放手了吗?如今既成定局,何苦再去寻她?”
薛召容:“我何时说过放手?”
他说完,甩开鹤川,踉跄着冲入雨幕。刚至院门,便撞见父亲撑着伞疾步而来。
“逆子。”父亲一把攥住他湿透的衣袖,喝道:“你竟敢殴打兄长?”
雨水顺着薛召容苍白的脸颊滚落,他抬眸直视父亲:“他该打。”
该打?
薛亲王还未及反应,已被他猛地挣开。只见那道单薄身影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绷带渗出的血迹被雨水晕开,在素白中衣上绽出触目惊心的红。
“拦住他。”薛亲王冲鹤川怒喝一声。
鹤川拖着伤腿急忙追上去,虚虚地拦了一下。
薛召容不理会震惊中的父亲,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找了辆马车上去。
鹤川慌忙跟上他,道:“公子带上我,我留下会被王爷打死。”
薛召容应了声,把他拉上了马车。
雨夜中,马车疾驰向太傅府。车厢内昏暗潮湿,鹤川看不清薛召容的神情,只觉他周身寒意比雨夜更甚。
他们到了太傅府,叩门声惊醒了守夜人。管家匆匆禀报,沈贵临披衣赶来,见薛召容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地立在雨中,惊道:“二公子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薛召容深深一揖:“岳父,我要见支言。”
岳父?
岳父?
这一声“岳父”如惊雷炸响,震得沈贵临僵在原地,鹤川更是瞪圆了眼睛,公子莫不是伤重糊涂了?怎么叫上岳父了?
雨声渐急,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周围只有雨声。
薛召容见沈贵临愣住,猛然意识到失言,立即改口道:“伯父,劳烦请支言一见。”
他话音甫落便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鹤川连忙搀住他,对沈贵临道:“沈大人,公子重伤未愈,可否容他进府稍歇?”
沈桂林见他伤势骇人,急忙将人引入花厅。沈夫人闻讯赶来,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这般重?”
待鹤川将西域诛杀首领之事道来,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沈夫人问道:“二公子此番去西域,是王爷遣去的,还是自去的?”
鹤川低回道:“回夫人,是王爷硬逼着公子去的。说来上次受伤还未痊愈,结果又被遣去西域,这次连命都差点丢在那里。”
沈贵临闻言心头一震,难道不是他主动放弃的支言?
薛召容强撑着坐在椅上,声音嘶哑地道:“伯父,我能否见见支言?”
沈贵临闻言犹豫着三更半夜是否妥当,沈夫人却已起身:“二公子稍候,我去叫她。”
沈夫人说完便去叫女儿。
房间里安静下来,薛召容单手撑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湿透的衣衫在椅上洇开水痕,沈贵临提议他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他却执意不去。沈贵临递来的热茶,他也只是机械地啜饮两口,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门帘方向。
鹤川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情态,那双眼中的渴盼与克制交织,仿佛囚徒仰望最后一缕天光。
窗外雨声渐急,更漏滴答,每一刻都像在凌迟。
不多时,珠帘轻响,沈支言已是立在了门前。
她望着屋内那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身影,心口蓦地酸涩,他怎么又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薛召容闻声霍然起身,望着立在门前的人,张了张口,许久才唤了一声:“支言。”
支言!
沈支言温声缓步上前,福身一礼道:“不知薛公子深夜前来找我,可有要事?”
她话音未落,却见薛召容赤红着眼,唇角颤抖着又唤了一声:“支言。”
支言!
这一声呼唤,恍若隔世。
沈支言心头一紧,撞进他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睛里。这眼神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一双手不禁攥紧了衣袖。
檐外雨声忽急,屋中,一阵寂静。
沈支言僵愣了许久,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召容向前一步,伸手欲牵她的手,却被她后退避开了。
沈贵临见状,连忙上前道:“薛公子,先坐下说话。”
薛召容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
他望着沈支言复杂的眼神,哑着嗓音问:“伯父,能否容我与支言单独说几句话?”
第25章 第25章“放......”她慌……
薛召容从未想过,人死后竟还能复生。即便只是一缕幽魂重归人世,也足以令他惊骇难抑。昏迷数日间,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转,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渐渐拼凑完整。待他彻底清醒时,方才确信,自己当真回到了一年多前。
这绝非寻常的重生。
这是上苍赐予的翻盘之机。
最常浮现于眼前的,是沈支言的身影。从初相识的惊鸿一瞥,到三书六礼的定亲之喜。从情动时床榻上的激情缠绵,到争执后的决绝背影。前世种种,历历在目。直至断头台上,刽子手刀光闪过,他最后看见的,却是那颗滚落刑台的头颅。
那是他的妻。
那是沈支言。
前世刑场之上,他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血泊之中。
大雪纷飞,天地皆白,却掩不住刑台上一片刺目的猩红。他们被押跪在雪地里,相隔不过数步,却仿佛此生从未如此靠近过。
她苍白的面容上沾着雪花,往日灵动的眸子黯淡如灰,他看着她,苦涩道道:“支言,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若有来世,别再遇到我了。”
他喉间哽住,心如刀绞。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若当初不曾强娶她进门,或许她还能平安喜乐地活着,嫁与心仪之人,而非年纪轻轻便随他赴了黄泉。
那时候,她才十九岁。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她眼底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仰起脸,轻声问他:“薛召容,死后的世界,还会三月飘雪吗?”
她没有说抱怨的话,也没说离别的话,只是问了他这么一句。
多么凄凉。
她那时候应该对世间再无期许了吧!
阳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此刻却飘着鹅毛大雪,仿佛连老天都在嘲弄他们的结局。
他重重地点着头,声音沙哑:“不会了,再不会了。往后的三月,都是暖春,会开满鲜花,会……”
他话未说完,刀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