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谢长陵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美人,却没生半点气,反而很好脾气地道:“你啊,就是太漂亮了,怕旁的男人也喜欢上你,与我抢你。”
那美人嗤笑了声,大约觉得他是当她好骗,才信口胡言,连撒个谎都这般敷衍。
王慕玄也觉得她嗤得对极了。
谢长陵却不这样认为:“连我都喜欢你,这天下还有不喜欢你的男人吗?”
美人显而易见地无语了,王慕玄也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慕玄说有要事,左不过还是那些事,小皇帝与皇后贵妃的关系都不好,不知何时才能盼来皇儿,几个顾命大臣天天追在王慕玄的屁股后要王谢还政,谢长陵敷衍地听着,王慕玄话锋一转,问起谢长陵的婚事。
谢长陵微皱起眉头:“我的婚事?”
王慕玄原本也没预备说这事的,这些自然有家中长辈操心,他只需顾着政事就是,可在偏殿那儿见了这一遭,倒让王慕玄隐隐有点不安,他提醒谢长陵:“当年在寒舍可是约定好了,谢家儿郎若做了皇帝,王家也该有个皇后。”
谢长陵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王慕玄道:“除了你,谢家应当不会再推举别人了。”
谢长陵笑了笑:“当初王家可不愿做谋权篡位的贼子,只愿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谢家往里面白填进去一个女儿,王兄倒改了主意,这是拿谢家寻开心呢。”
王慕玄慢声道:“这确实是王家对不起十七娘,往后王家必以举家之力弥补十七娘。”
谢长陵啧了声:“再说吧。”
他不接话,王慕玄也不生气,谢十七娘确实做出了莫大的牺牲,王家若不拿出点诚意,谢长陵又岂会松口。
*
谢长陵将王慕玄打发走了,双手环着胸,步回了偏殿。
姮沅早把他梳好的发髻都拆了,散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双手枕在梳妆台上,半睁着眼,双眸空洞洞地望着虚空的某处,一直等谢长陵走到跟前,影子覆了下来,她的眼珠子才动了动。
“又困了?”谢长陵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扶正,手背在她的脸上一蹭。
姮沅道:“不困。”
她就是无聊,如今她的生活全是围绕着谢长陵,给谢长陵提供乐子,哄他开心,以至于若他离了身边,姮沅竟然就无所事事起来。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干活外,还可以学琴写字看书,和左邻右舍闲话聊天,每天都过得极有意思。
姮沅抓起自己的乌发,恹恹地看着谢长陵:“还要玩吗?”
谢长陵道:“还说不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在他的手掌快要覆上姮沅那巴掌大的小脸时,姮沅撇开了脸,让谢长陵的手落了个空。姮沅垂着眼,起身道:“既不玩了,我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她脚步轻,走得也快,连片衣角都不曾和谢长陵擦到。
无论二人曾多么亲密过,姮沅总是改不了躲着他的习惯,白日里尚好,若掌了灯,再与他独处,姮沅当真就是惊弓之鸟了,他稍微一点的动静,都能引来她极大的反响。
她还是很怕他。
这与谢长陵的设想不同,他要的可不仅是姮沅的人,还要姮沅的心。
她总是那么怕他,谢长陵要怎么才能拿到她的心。
若一直没拿到姮沅的心,这盘游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谢长陵何时才能去玩别的东西?
总而言之,谢长陵很不高兴。
他道:“你站着。”
姮沅都走到了偏殿门口,再一步就能走进阳光中,却还是不得不停下步子,不情不愿地听话。
她没得选择,他们之间的力量过于悬殊,姮沅已经吃够了自讨的苦。
她低眉顺眼地问道:“大司马还有旁的什么吩咐?”
姮沅忤逆他,躲避他,叫谢长陵不喜欢,可她乖巧顺从起来,谢长陵还是很不高兴。
他明明给她换上了他喜欢的衣裳,梳上他喜欢的发髻,但仍旧没有变成能让他满意的模样。
是他对她还不够吗?可她和谢长明在一起时是很开心的。
那个一无是处,身无分文的谢长明。
谢长陵并不想要时刻和谢长明比较,在他眼里,谢长明根本不及他分毫,可自从把姮沅留在身边后,他越来越多地要想起一个死人,并且越来越多地认为,他确实比不上一个死人。
这样的认知,让谢长陵很不满,他拽过姮沅,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娇嫩的身躯是如何在瞬间紧绷起来,变得僵硬无比,他必须要花费很多的耐心和心思,才能逐步将她击溃融化。
谢长陵弯了腰,在姮沅的耳边道:“再这般不情愿,我就让人把谢长明的坟给掘了。”
第32章
◎他这人,当真是越来越难应付。◎
姮沅心脏骤停,她咬牙:“你除了威胁人还会做什么?”
谢长陵弯唇笑道:“这怎么能是威胁,不过是公平交易罢了,你情我愿的事,我又不逼人。”
他起身,与姮沅拉开了距离,身形上的压迫感消失了,可压在心上的沉重感却还在一点点地加重。
姮沅丝毫不怀疑谢长陵做人的底线,再不做人这方面,他素来是说到做到的。
姮沅木着脸道:“你究竟要我如何?如今我人在你手里,任由你处置,你还想我怎样?”
她似乎认了命,可一旦谢长陵靠近了,那下意识的躲闪总是骗不了人,姮沅也反应过来了谢长陵究竟哪处不满意,正因为如此,姮沅才尤为尴尬为难。
人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潜意识。
谢长陵抬步,两人终日厮混,身上的熏香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姮沅理应闻惯了,可谁叫谢长陵的侵略感太强,总是那么强势地将姮沅逼到退无可退之处,姮沅不喜欢也惧怕着这种摄人的逼迫感,还是会被本能带着退避三舍。
谢长陵长臂一伸,挡在墙面上,截住了姮沅的去路,他道:“看着我。”
姮沅不怎么情愿地转过脸,与谢长陵对视。
那是张相当俊秀的脸,修眉清目,高鼻薄唇,生得金相玉质,也生得薄情寡义。
谢长陵的长指点在姮沅的唇角,往上一挑:“笑,会不会?”
姮沅的脑袋被他逼着只能枕着墙面,被迫抬起头,顺着他的指尖运动方向,咧开皮肉,艰难地向上露出难看的弧度。
谢长陵不高兴:“丑死了。”
姮沅垂了眼:“抱歉,我实在不会伺候人,还是请别的小娘子来哄大司马高兴。”
谢长陵道:“这么消极怠工啊。”
姮沅不愿和谢长陵多言,但他既拿谢长明的坟茔骨灰威胁她,姮沅确实也不敢随意和谢长陵翻脸,便只好忍气吞声道:
“我虽出身贫寒,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勤勤恳恳用双手养活自己,便是成婚,也是和长明做了正经夫妻,不是那等姬妾瘦马,不知该如何伺候大司马。”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了,谢长陵要寻开心,当真是寻错了人。
谢长陵听得恍然大悟:“你言之有理,这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积极反思,恳切认错,那良好的态度却叫姮沅更为不安。
是夜,月朗星稀,风举圆荷,蛙声满池,大司马于水榭设宴,邀请诸位臣子吃酒作乐。
大司马自入了行宫,便终日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如今他摆下宴席,诸位文臣武将无不给他面子,纷纷携礼赴宴,这一呼百应的效应叫小皇帝得知,又生了回气,在皇后宫殿里又砸又骂,闹了许久——这自然是不要紧的。
毕竟在乎小皇帝的人,本就没那么多。
小皇帝不在,那些老顽固也不在,宴席上才能玩得尽心,谢长陵只露了面,吃了几盏酒便走了,席上早酒酣耳热,一片欢腾,姮沅的脖颈上覆了只手,压着她,脸贴屏风,借着摇曳的烛火,将宴席内的一切场景尽看在眼底。
姮沅死死挣扎,屏风摇动,谢长陵的手都不曾松开过,她只能这样看着,看到流泪,看到干呕,看到咬牙切齿地骂人:“你们这些混账。”
“混账?你确实是骂对了,所谓世家子弟,文臣武将,都是这般的混账。”谢长陵爱怜地替她揩去眼泪,将指尖沾的那点送进唇,轻轻一舔,“说起来,他们也没做错什么,毕竟男人追求的无非就是女人与权力。他们坐拥江山,当然可以享无边的美人。”
姮沅道:“那我们算什么?生来就该被你们玩弄吗?同样是人,我们就该比你们低贱?”
“别这样说,”谢长陵笑了笑,“同样被玩弄的还有男人,男人玩弄女人,也玩弄男人,位高的女人不喜欢玩弄女人,自然也会去玩弄男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公平,你觉得肮脏,可这样的肮脏才是真实的。”
屏风后污秽的声响更重了,谢长陵失了点耐心,他可不愿姮沅真的看到那些男人丑陋的身躯,便拧着她的脖子将她拖了回来,按到自己的脸前,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缠绕着呼吸。
“你早该领会这些真实,可谁叫我总是对你狠不下心。”
他脉脉含情地说道,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流淌着为爱人着想的温润眸光。
姮沅觉得可笑,可她笑不出来,身后的响动让她的后脊背在不断滋生凉意,她手脚发麻,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谢长陵并没有欺骗她,他确实没有对她狠了心。
否则,她不该在屏风后。
姮沅道:“她们……她们会怎样?”
谢长陵道:“不知道,或许送了人,或许等到了年纪,就放了出去,入了平康坊,又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谁知道呢。用旧的物什出现了损耗,便丢一批,再换一批新的就是。”
姮沅咬住了舌尖,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骂人,或者哭出声。
她大约明白了点,为何谢长明当初不惜舍弃家姓也要私奔与她在一起,他一定是看厌了所谓的真实,宁可居寒屋吃咸菜,
也不愿同流合污。
谢长陵抚着她的脸颊,泪水湿润地盈满眼眶,烛火倒映在上,如破碎的星光。
姮沅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所以谢长陵回回要把屋里的烛火高高地点亮,在灯下看她一点点被自己弄哭。
那种兴奋感带来的快意是世上万事万物都无法比拟的,比取下皇帝的脑袋还能让谢长陵回味万千。
他虚情假意地将姮沅拢在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只要你乖乖的,我永远都不会把你丢到那里去。”
姮沅见过他如何践踏伦理,欺负皇后,才不相信他的话,可事到如今,她若再说一句真话,真将谢长陵惹恼了,倒霉得绝对是她。
姮沅动了动唇,想说句表忠心的话,可那对她来说真的太艰难了,只要想到谢长明,姮沅就失了开口的能力,她只能用力地抱着谢长陵,勉强算是一种回应。
可这样潦草的回应也叫谢长陵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捧起姮沅的脸,不顾姮沅正在泪流满面,那颗心根本不在乎他,只
会为那些苦命的女孩子兔死狐悲着,谢长陵就要跟姮沅讨一样他肖想了许久却一直未得到的东西。
“笑一个。”
姮沅绝望地看着谢长陵。
谢长陵专注地看着姮沅:“现在,你能笑了吧?你知道该怎么笑了吧?”
一字一句,就是在威胁。
姮沅不敢怠慢,她或许不怕死,可谢长陵叫她知道了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所以她只好着急忙慌地开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