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贺兰澈便向守卫的水龙卫申请:“受昭天楼土象门主贺兰坪所托,特来复测神山地势。”
水龙卫见他面生,严肃核验对牌,贺兰澈又补道:“门主曾在此处埋下镇山罗盘,今日遣在下先行勘察,待药王庙会节前,她会亲自督测,以免误了游神祭祀大典。”
说着,他顺手一指长乐的青衣,不动声色将一锭银子塞进水龙卫掌心:“药王之女,秘邀同来,兄台不要声张。”
确有此事,水龙卫早知昭天楼火土二门参与为先药王封禅大典而衍生的庙会筹备,且也知晓:镜大人亲自邀告,药王本人都并不搭理此次庙会。
因而水龙卫退回银子,客气恭维道:“今日恰逢水师演训战船,不便勘测,还请阁下先到工部登记报备,改日再来。”
很轻巧地就将他们拒绝了。
“……”
看来逛不成了,二人往回走时,长乐哭笑不得:“亏你想得出这么滑稽又合理的法子,险些真让你混进去了。”
贺兰澈无奈:“怎么与邺城的规矩不一样啊,还要提前报备吗?”
长乐关切道:“你不怕事情穿帮,小姑母找你算账?”
“怎会,她才是昭天楼中第一温润敦厚之人!”
——当然是与大姑母相比较起来。
据贺兰澈过往情书交代,小姑母即便知晓今日之事,也定会默契帮他圆场。
他趁机提议:“如果……后面有时机,你可愿随我见见家中长辈?”
长乐眉梢微动,面露迟疑,没有给他肯定答复。
贺兰澈谨记“她不说,我不问,她愿说,我照办”的原则,将话题从“家人”引向别处。
“早听说京陵的鸭子,一半在桌上,一半在玄武湖里。也不知水师如何与鸭子一起演练?方才若能进去,兴许还能一睹‘鸭船共舞’的奇观呢。”
长乐听及此,委婉问道:“你大哥是不是很好奇这些?也常与你说起‘却月阵’?”
谁料这个话题竟让贺兰澈骤然停步,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才将她拉到墙角:“你如何知晓却月阵?”
“我没耳聋,那日镜大人与你谈话,我听见了。想来你大哥很需要了解此物,你想帮他么?”
贺兰澈正色道:“我从不参与他们这些事情。”
“可将来……若有一日,你恐难置身事外。”
贺兰澈皱眉:“若大哥赢了,便是天意。若大哥输了,我带他一家回天水隐居。只是此事,我绝不参与。”
见自己神情太过严肃,他连忙轻牵她的手:“嗐,这些事遥不可及,至少在大哥这一辈,断不会发生。平时他不会与我谈论这些,我也不去问。”
长乐便懂了,季临渊是真为贺兰澈考虑的,不让他处境两难。
贺兰澈假装没发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带她往前走:“前方有易市,要去逛逛么?”
“易市?”
恰在此时,一名摩尔女向导从二人跟前经过,贺兰澈将她拦下,尚未开口,对方却先抬起蘑菇帽,反复打量贺兰澈未篦发的模样,及眼前与女神医相牵的双手,问道:“公子这是……已定过亲?”
贺兰澈脸色骤变,却也不敢立刻松开,狡辩道:“这是药王谷神医!方才我中暑不适,她正替我诊脉,需扶我寻找歇脚之处。啊……这会儿仍有些虚弱,想请问进易市,可有什么规矩,需要报备么?”
女向导胸前木牌刻着“米奇”二字,见这黄衣公子生得俊朗,脑子却不大好使,便不再起疑,回道:“进易市需要什么报备?你直接进就好。不过场内多是药王庙会设置的摊位,人多座少,若想歇脚恐怕不是好去处。”
谢过米奇后,贺兰澈再也不敢随意牵拉长乐的手。甚至有些沮丧:“京陵的男德真是严苛,怎么人人都似要举发我。”
在鹤州的时候!才不会有这么多人盯着!
长乐觉得京陵风土着实有趣,不禁轻声笑话他:“你不是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歪’么。”
晴日朗朗,他与她四目相触,同时弯起唇角。
前路人潮熙攘,贺兰澈赶紧又把“医助”玉牌带上后,再闻到她袖摆的药香,才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再望着京陵街市万象盛景,贺兰澈不禁感叹:“男德罚款这招真是妙,国库应该因此添进不少,怪不得京师繁华呢——可别让大哥也学到邺城去了。”
“还不是你们这些不守男德之人太多,”长乐说着戳了戳他,“怎么,如今倒怕被罚款了?”
*
刚走进易市,此间风景竟像幅摊开的绢画,沿着河道与一座青石桥,绵延二里,被规规矩矩地划分成四块,卖不同的东西!
帷幔与幡旗在风里翻卷,混着药香、脂粉气与糖炒栗子的焦甜。
长乐忽然想起袖囊中那枚季临渊给的玉珏,本想提前寻门路,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只是不知贺兰澈对季临渊在京陵的布局知晓多少,她打定主意,绝不让贺兰澈有半分觉察的可能。尤其是……那个邪恶的晚上!
这一念闪过,玉珏的事便暂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草草逛了几个小摊,虽说距离药王庙会还有些时日,氛围却已燃起。
有卖褡裢荷包的吆喝:“买个包吧,包治百病!”
有卖“迷你”药葫芦的,葫芦肚腹上用炭笔绘着简易药材图,内装晒干的薄荷、陈皮,有醒神理气之效。
还有个摊子在卖药味糕点,摊主硬要拉着他们二人:“茯苓健脾,菊花明目,姑娘吃了皮肤好,公子吃了筋骨强!”
摊主见她细看,忙用竹夹递上一块:“前几日镜大人来买过,说比太医院的药膳地道多了!”
长乐轻笑一声,心道这人撒谎也不脸红——镜大人爱易容逛街,亲近民生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镜大人近日若有闲情来逛易市,她早就去寻镜大人了。
她尝不出这药糕的味道,便谢绝了,贺兰澈不想辜负人家热情,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最离谱的是“药王签筒摊”。
竟然是个归墟府的老道士坐在树根上,面前摆着竹签,每根都刻着药材名,旁置解释:“抽中‘当归’,主贵人相助;抽中‘黄连’,需防口舌之灾——解签不用钱。”
贺兰澈刚要抽,长乐忽然按住他的手,将他拉走。
“你不知渊源,老药王和我师父最烦归墟府之人,若被他们知道这些人打着药王名头,非得气死。”
……
这一日倒是有趣又轻松,长乐难得心情很好,大抵是有了盼头。
贺兰澈更是雀跃不已,偏又不舍时光飞逝,巴不得林霁永远闭关武训。
直到她再往前望去,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正站在远处。
长乐的笑容有些凝固,再次打量起这位私生外公家的正经表姐,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来。
忌恨、羡慕,还有……想要亲近的冲动,瞬间涌入心尖,立刻将方才的闲惬碾得烟消云散。
因未婚配,乌席雪及腰长发就垂披着,仅在头顶简单盘了个小髻,环着一串宝珠,衔垂一条发带落在墨发之间。留前额一颗水红色宝石随步伐轻颤,似在约束贵女仪态,限制着走路摆动的幅度。
身着于她身份而言有些素净的常装,但举手投足的贵气雍容仍令她浮于人尘。
她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卖药小摊。
长乐则在后方盯着她。
“乌大人最近被停职了,她难得空闲,也来逛易市?”
长乐听见贺兰澈的补充才回神,主动走上前去,与她攀谈。
“乌大人,又见面了。”这次是长乐先对她说话。
正视着表姐这副不穿官服,不篦官冠的闺秀模样,倒真让长乐恍惚。
乌席雪认出是熟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被她压下,带着三品督官兼皇亲国戚的仪态,颔首回礼。
她面色有疲态,显然受最近乌太师的案子风波牵连颇深。且顶着这种风波,她还要刻意往人群中走,很累。
乌席雪并不避讳,扫视完贺兰澈与长乐后,反而主动谈起这敏感话题:“果真乾坤易位,昔日鹤州,见神医与三公子遭流言蜚语所困,今日轮到我亲历此境,受天下人议论纷纷,当真是一种缘分。”
长乐仍旧是回笑。
乌席雪素日查审嫌犯惯了,却也捉摸不透眼前神医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奇异氛围——
她像很想捅了自己,又带着关心与亲切。
片刻后,长乐竟然主动挽起她的手,甜甜道:“既然有缘,便不要生分,我年纪比乌大人小些,以后便唤你姐姐吧。”
贺兰澈安静跟在她二人身后想:长乐那天快要亲他时,都没笑这么甜。
第94章
谁料,乌席雪听见“姐姐”二字,眉头微皱,回道:“神医性子素来不似热络之人,今日是有事?”
长乐不过是想借这套唬人的把式,骗乌席雪透露一些乌太师案子的现状,最好还能骗得她带自己回长公主府,可惜低估了乌大人的敏锐,便恢复正常道:“难得见乌大人亲切,想多聊聊天罢了。”
乌席雪寒暄过了,便脱手:“今日出街,原有要事,不敢多耽搁神医贵时,改日再请教。”
语罢,长乐才瞧见远处树后埋伏的女卫,也同样紧盯着前方小摊。有此良机,长乐怎肯放过,当下便往那小摊走去。
是卖药材的,摆在明面上的药材乍一看都没什么特别,只是摊主看见身着药王谷青衣的长乐,一副懒洋洋的南宁郡口音:“乌头、钩吻、马钱子,神医买么?”
长乐退回,讶异:“你们绝命斋疯了?”
皇城脚下,药王庙会,“偷偷”卖毒药。怪不得乌席雪想过来查他。
那摊主又道:“我们都是有报备的,什么毒药?这些年改邪归正,乌头都是好乌头,你们拿去入药能治中风,懂不懂?你有没有好好学医!”
长乐:“……”
许是那摊主见招惹得差不多了,竟开始收摊:“神医气不过,别找我,有本事找我绝命斋说理去!”当下就要走。
他这动静,不得不引得乌席雪提前招手,远处的女卫随即迎上来,正在这抓人、反抗、撕打的功夫,却听见远处跌跌撞撞地挤过来一个贵少爷。
“紫啧~”
?
长乐与乌席雪同时回头看他。
确认来人后,乌席雪眉心一怒,拉着长乐:“快走。”
没想到这憨货穷追不舍,拔腿就跟来,还在对乌席雪大喊:“紫啧!等我!”
乌席雪拉着不明所以的长乐狂奔两条街,转躲进一条靠河道的巷角,好不容易才甩掉,贺兰澈幻形引路跟了上来,正要开口问她们的时候,却见那憨货竟然抄近路,翻着一座小楼院墙跳下来。
这下退无可退,见他容言轻浮,招惹乌席雪的同时还不忘给长乐抛媚眼,贺兰澈忍无可忍,伸出浑天枢将他拦下。
贺兰澈还未说话,他便认出:
“哟,是昭天楼的小狗啊,你那流言报本少爷又不是没听过,芙蓉帐下藏偃师?看你与本少爷是一样的人,当为知己,为何还凶我?”
乌席雪替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