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霆!镜司早已辟谣,昭天楼少主是恪守男德之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贺兰澈与长乐不识此人,此时面面相觑。
萧砚霆见眼前二人都不搭理他,而青衣神医的怒目之相甚是可爱,便搓搓手撂下一句“等等”,转头往外找东西去了。
这功夫,乌席雪赶紧跟二人介绍他——
萧砚霆是定北侯的小儿子,也是把“男德戒尺”当痒痒挠的京陵第一反骨贵胄。
他坚信“男德是用来破的,规矩是用来踩的”,因频繁触犯《男德经》累计罚款万两,曾荣登“男德司年度创收榜首”。
户部早就给他打上了“不洁”的黄标,由于他早就没有尙公主、郡主、县主的资格了,反而更缠着乌席雪不放。
偶在一些宴席上遇到他,他便故意翘二郎腿抖脚,只为招惹她:“坐着就得舒服,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紫啧,把《男德经》拿过来给我垫桌脚!”
乌大人亲手将他抓进男德司多次,却无计可施——挨了板子,他还是这样。
他被罚抄《男德经》时写满“紫啧紫啧紫啧”,末了还要加一句“小爷若守德,天地都失色”。
高门的贵女基本不愿意与他家结亲,导致定北侯如今也不管他了,只能请小厮随时跟着他——拦不住他,尽力去拦那些姑娘们。
当然,萧砚霆还是略有一些姿色,算得上俊朗,他穿锦袍配玉带时故意敞着领口露半片锁骨,会招惹不挑食的大黄丫头愿意占一占他的便宜。
他去年盛夏穿薄纱衣躺在秦淮河最热闹的地方吃冰酪,玉冠歪戴,发丝散落:“天热就得凉快,男子露肩怎么了?难不成男德司要给金乌立法?”
嚣张到男德司司正亲自来捉他,他还敢回:“什么叫‘未婚男子不得当街搂抱陌生女子’?你们管得着?罚款?记定北侯账上!”
罚完以后,他转头又找一个姐姐贴贴:“我这般软乎乎的小脸,紫啧~难不成要等别人来亲?”
轻浮言论引得周围人大怒,于是又罚他在城门口举“守德幡”一日,他趁机跟百姓宣传:“看见这幡没?男子嘛,活得自在最重要——来,本少爷教你怎么不守男德!”
当场被拖走追加板子。但仍然屡教不改。
……
听下来,这罪行也真算是罄竹难书了。
由于姑娘们都并非被迫,强迫之事他也不做。他每次都刚好擦边!因而刑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罚款打板子。
只见萧砚霆已经去河道旁扯了两朵芍药来簪在鬓旁,仔细打量,甚至能看见他腰间玉佩上竟然刻了一句——“男德即枷锁”!
他拿出手中花,闻了一口,冲着长乐尾音上扬:“这位紫啧从未见过,看来是药王谷的神医~方才见笑,可千万别听她胡说我哦……”
长乐不想在京陵实名惹事,倒退一步。
贺兰澈:“真没有办法治他吗?”
乌席雪皱眉:“有,只是这法子脏手。”
萧砚霆致命弱点——怕痒,尤其腰侧,一被戳就笑到跪地,因此常被男德司用挠痒痒威胁他穿好中衣。
萧砚霆晃着鬓边花,正要继续抛媚眼,忽觉眼前一闪——贺兰澈幻形引路已绕到他身后,指尖点向他腰侧。使了巧劲,故意蜷曲,蹭过痒痒肉。
“哈啊——!”萧砚霆腰肢一软,手中的芍药花甩进河里,他想抬腿踹向身后,却被贺兰澈扣住肩头轻轻一拧,整个人踉跄着撞向石栏,腰间反男德玉佩“当啷”磕在栏柱上。未等他站稳,对方手掌已按在他后颈,带着巧劲往前一推,才将他按在青石板上,鼻尖贴着砖缝。
“死狗!”萧砚霆闷声嚎啕,腰眼被制得发麻,偏又痒意难忍,“你竟敢对本少爷用此荤招!”
贺兰澈单手扣住他手腕,另一只手再次虚悬在他腰眼上方,萧砚霆已笑出泪来:“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
他鬓边的芍药花歪成一团,发带也散了,露出额角被石栏撞红的印子:
“本少爷这是反陋习,你们这些爱守男德的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乌席雪靠在远处上冷笑,终于瞥见远处有男德司的巡查队举着“风化纠察”的木牌走来,这事儿才算过了。
男德司的人见又是他,熟练罚完钱,萧砚霆还在对着河水整理仪容,忽然转身,冲贺兰澈比了个鬼脸:“今日算你赢!但本少爷的‘反礼教大业’——”话到此处,他腰侧又隐隐发颤,立刻改了口,“且、且待明日再论!”
只是他路过乌席雪时,丢下一句:“哼,拽什么拽,乌太师如今都要伏法了,看着吧,男德迟早被废除!”
说完他抓起地上的玉佩,嘲弄着乌太师因违犯男德而入狱一事。旋即踩着石板路蹦跳着跑远,留剩下三人无语凝噎。
*
有这一番同仇敌忾的遭遇,下午时日忽过一大截,三人才算真正亲近许多。
乌席雪稍显落寞:“连累二位被此人招惹,若今后再在京陵遇见他,及时上报武侯卫或男德司。”
实则因为这萧砚霆带动的一群反男德之流,有司已经在商讨《男德经》修订一事,只是落定还需要功夫。
乌席雪要走,长乐叫住她:“方才乌大人似是在查那小摊?又牵扯到绝命斋,我二人来路行船,也遇见一怪事。”
这话题令乌席雪颇感兴趣,也是长乐想知晓的,当下将那晚林霁赴任途中,被绝命斋追杀一事托出,只见乌席雪凝眉,习惯性往腰间摸去,却不见璇玑镜。
贺兰澈:“乌大人解镜停职,仍心系公务,我们真心佩服。”
乌席雪垂眸:“祖父尚在镜司受审,悬而未决,我亦不敢卸责。”
长乐眸色一动,立刻接住送上来的话头:“乌太师如今如何了?”
她问出这话,自觉心头都在怦怦跳,又怕过于热切,瞒不住敏锐的乌席雪,只能问了以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河边看花。
乌席雪在身后自嘲一笑:“上百门生的事,我绝不信祖父会做。如世人所笑的濯水仙舫倒是为真,祖父已交代,如今祖母病了,回宫养病,由太后娘娘看着呢。”
贺兰澈不知其中缘由,插嘴安慰道:“我亦不信乌太师为人能荒唐至此,只是这些流言何以传出?”
长乐眸光微动,生怕他们牵连出林霁一家,遂屏息细听,不敢漏下一个字:“小报投稿,却拒不交代消息来源,如今只等镜大人定夺。可惜镜大人近日连我也不见。”
“只要门生之事是假,便不牵连乌大人,复职也是迟早的事!”
乌太师若是在男德上有失,会因驸马身份会受惩处。具体如何判,还要看长公主的态度。
乌席雪点点头:“已派人寻找仙舫后人,可惜毫无下落。无相陵一事更是陈年旧案,人证缺失,恐怕要因此耽搁了。”
未有人注意到长乐背着二人调整了神色,转身关切道:“若乌大人信得过,长公主的病症,我愿前往诊治。”
乌席雪直接拒绝:“心领好意,祖母不愿见外人,且有太医照料。何况祖母心症,非外伤。”
“长公主身份贵重,如今年近七十,还是不可轻忽。恰好前年家师得了个方子,治心症颇为有效。若乌大人改变主意,可随时到摘星楼寻我。”
长乐并未放弃,她料定乌席雪孝顺,便不做过多纠缠,只留了话头欲擒故纵,故作冷淡地丢下钩子,招呼贺兰澈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哥们儿是有点烦,但说不准有反转呢
下一章是小糖
第95章
再回摘星楼已是夜幕,长乐不知作何心情,没了白日的松惬,只是有些疲累。
草草用过晚膳,贺兰澈倒像有些感悟,邀她到楼顶看星星,她只是回一声:“累了,想休息。”
往屋门走了两步,她好像想通了又倒回来,“楼顶能睡吗?”
贺兰澈高兴地让人往楼顶露台铺了一张云毯,置一张凭几,再备两碟果盘。
干净的夜晚天幕,居然没有星星,反倒是一碗月亮很团圆,皎洁明亮,高高挂于穹顶。
长乐好像不想说话,贺兰澈便道:“这是我们第几回一起看月亮?”
“我常与你赏湖,又何曾一起看月亮?”
他们认真回忆,好像真的没一起认真看月亮。倒是长乐自己一个人,看过很多很多。
两人望着月亮在天际缓缓挪动小半程,话题又聊回白日之事。贺兰澈道:“你瞧乌大人今日,好似憔悴许多,哪像之前将大哥叫于阵前叱骂那般风光?若是大哥知道,定会觉得解气。”
长乐点点头:“世人常说不在意流言纷扰、天下议论,却难真正做到。季长公子不例外,乌大人也不例外。”
“唔,我们俩好像也是闲话主角呢。”贺兰澈听了,垂眸轻叹,“那你呢,还在意旁人的流言与误解?”
被问及此,长乐陷入沉思。
她与季临渊、贺兰澈的《畸形爱恋》正因乌太师之大案而被拯救,再也无人关心了。
只她今日对这位“表姐”心有戚戚——晋国立国尚浅,男德经也好,女官制也罢,终究是开天辟地的变革。顶着压力推行不过几十年,怀柔也好,折中也罢,有些禁锢仍难撼动,个中艰难不言而喻。
乌太师曾作为标榜美谈,而教男德,却自犯男德,底下心怀叵测之辈自然趁机群起攻之。牵连女官制,如今人人想看乌席雪这位权柄至高、却被牵连革职的女戒使笑话。可她偏要振作精神走出府门,走进人堆堆里,认真做正事,且等着别人问闲事,再故作坦率地辩解。
纵是长乐再对这乌颂子与长公主有揣测,也不得不先放下,因表姐的这份坚韧动容。
比起乌席雪、季临渊、贺兰澈,长乐所经历的远不止流言蜚语。人若只有胸怀困苦,多半是因生存还不够苦。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人哪有心力顾得上在意名声好坏呢?她经历过这样的阶段,甚至此刻仍在其中挣扎。
因此她说:“我不在乎,若有人误解我,我不会自证清白。我要剜出他们的眼睛,让他们自己看清楚。”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气性,或许也是让她当年能从灵蛇虫谷的炼狱之中爬出来的原因。
“那么你呢?你还在乎吗?”
她侧头看向贺兰澈,或许多亏有男德辖制,或许是人们不敢招惹药王谷——赵鉴锋策划的流言报里,多数还是讨伐和嘲笑他们男子的,自己只是被轻飘飘带过,甚至褒奖。
就像历来的历史,男女两情相悦犯了错,不都是男子轻飘飘揭过,女子失去清白而无法翻身么?
不过这是在晋国,教你们乾坤易位罢了。
“我还在乎。”
贺兰澈的双手还在打绞,他身上的“痴汉”标签从来就没洗掉过,原本只是在药王谷内被揶揄,是赵鉴锋一纸报刊送他举国闻名。只是他比常人幸运,家中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连带大姑母,顶着万人嘲笑却都不责怪他。知晓他的品性,甚至支持他。
真正不在乎这些谣言的是爱他的家人,而非贺兰澈自己。
于是,贺兰澈重申一遍:
“我还在乎那些流言报。”
“毕竟人最容易难过的,便是太在乎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冤枉。”
“他们指指点点,因我们的事而争吵不休,实则,每个人看见的世间事,完全是不同的。”
他靠近她:
“还记得我为你雕的傀儡吗?那堆木头在被刻出你的模样之前,从上方看是三角的,从侧看,又是圆的。”
“只是我有幸能雕出你,横看竖看,每个角度,才都完美圆满。”
“所以,我在乎那些报纸,又如何——他们都笑我,偏偏我最好笑。爱听笑话,那就多笑。”
“他们笑话我们‘三人成行’,我们也笑话乌太师,不是吗。”
“人人都有可笑之处,你我也非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