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澈踏上长街前,虽与长乐约定不与他相较,却仍忍不住拆解起这身行头。待林霁踏花而来时,他脱口而出的竟是:“他栓腰带了耶。”
从此以后穿官袍,再也不可能不栓腰带了!
不得不承认林霁择色的眼光堪称绝妙,先前鹤州那袭浅青瓷色已让贺兰澈惊为天人,今日这身应急赶制的补服更是别致——淡紫近藕荷色的圆领袍上,云虎宝象团花纹尽显宫廷织造之精妙,映得玉衡镜紫气流转,独享照戒使的威仪。
他终是告别了那衣袂飘飘的风流做派,令贺兰澈欣慰不已!
只是林霁额角被风吹得垂落的两绺碎发,被路人赞作“我见犹怜”——贺兰澈便往他额头看去……盘冠戴簪,还是莲花玉冠,为何不用幞头?
哈!你个负责审问拷人的照戒使长什么美人尖!
想到这儿,贺兰澈摸了摸自己的美人尖,好险,还好他也有……
长乐看得专注,噙着浅笑,是真心为林霁的今日而高兴。
而贺兰澈却偏要指着那身三品官服追问:“他衣裳是暗纹,算不得纯色了吧?”
“你讨骂!”
……
陛下御赐林霁的白骏马离他们越近,漫天花瓣扬得越盛,耳畔碎碎的夸赞声越来越响:
“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朗月清风世无双。”
“林大人比去年的探花郎还好看!”
“单论美貌,林大人与咱们女官乌大人竟也不分上下!”
“镜无妄眼光真好,好会招人,镜司果然个顶个的美貌!”
还有姐姐们当场宣布:
“镜镜不香了!”
“是啊,镜大人年纪到底大,我墙头从此只粉小林一个!”
“小林!姐姐爱你!!!”
男人群中,则有些人偷偷嘀咕:“有男德经制约的世道真是太黑暗了……”
“可不是么,但凡我们敢喊一声乌大人,立马就被她抓走。”
更有清醒的文人只顾搜集市井言论,打算登报:
“上次瑞奇不是说林大人已经定亲了吗?好像女方还是药王谷的青衣呢!”
贺兰澈脸色一变,赶紧挤去辟谣:“没有的事!瑞奇乱说!”
另一坨人群却议论:
“听说林大人亲口承认,若能娶到药王之女,他便是京陵最有福气之人!”
“咦?是长乐神医么?她不是已有了邺城长公子和昭天楼三公子?”
“啊?她还要收下林大人啊!”
贺兰澈脸色更难看了,飞奔过去强行插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却被人怼:“你有没有看过那篇报?”
“是啊!我还希望长乐神医和长公子是一对呢!求她放过林大人,把林大人分给姐妹们。”
“长乐神医确实与长公子绝配,唉,可惜是对苦命鸳鸯。她会不会因国别差异而知难而退,转而选择林大人?”
贺兰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到一个支持自己的粉头。
他只好亲自下场,中气十足道:“大家都知道长乐神医喜欢昭天楼少主的。
又被人怼:“你别再造谣!”
长乐破开人群,走来找他,有人注意到她的青衣,就问:“你也是药王谷医师吧,你知道内幕么?”
长乐点点头,正要说话,偏生林霁路过她,一眼锁定,投来甜甜笑意,下颌轻点,示意待会儿见。
她那句“他不是造谣……”瞬间被淹没在人群喝声之中。
“天啊!!!林大人一笑,这世上最生气的女人都要消气。”
“谁家照戒使笑得这么甜啊!!!”
“看来瑞奇说的是真的!林大人连看到穿青衣服的人都笑!”
“我从此只为小林穿青衣!”
在被众人认出这就是长乐神医之前,贺兰澈扣着她的手就走了。
独剩林霁僵在马上,被人群簇拥着,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容凝固,脸色渐沉。
*
贺兰澈背靠斑驳巷墙,一脸惆怅望着她:
“我就不明白,我的口碑就这么差?人憎鬼厌?可他们明明都很爱买昭天楼的东西。”
人缘这种东西很难说得准,长乐温声道:“识你的人,都知道你老少咸宜。不识你的人,雾里观花,自然有偏见。”
她顺便在心里想:就像不识季长公子的都夸他是“话本绝世男主”,而靠近过的都知道他最擅搅弄风云,而且……煽动性强呢。
见贺兰澈还是惆怅,长乐又添了句:“旧庙那些被你请吃过羊肉的人,都替你说话的。”
是是是,贺兰澈想起来了——他们说,祝他有朝一日“或许有望”能胜过大哥。
凭什么?付出型的就没有光明未来吗?
“总之,要抱抱。”
“嗯?”
长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贺兰澈拉进怀里,檀香氤氲,他的袖风完全裹住她,下颌埋进她发间:“得到一个伤心的安慰。”
他遮住了长乐,却没遮住自己的高马尾玉冠,骤然有人看见了角落里的他们,响起叱喝:“居然又有没篦发的男人在不守男德!”
“速报男德司拿人!抓他呀!”
贺兰澈脸色一变,耳尖霎时染霞,攥紧长乐一起跑:“我真服了!我要回邺城!我再也不想呆在京陵了!”
跑累了,两人也不敢直接回摘星楼,生怕坐实身份。他们绕了一圈,用轻功甩开众人,最后从后门进了林府。
林霁踏马游街后,还有许多流程要走,脱不开身。此时林府中正由父亲林平江和母亲苏骊眉在清点礼物。照戒使不重财货,重雅物,都是同席之间互赠的贽礼,以做恭贺象征,如笔墨、折扇。点起来倒很容易。
林平江先看见她们,口中那声“婳”字还没喊完全,肩膀上就挨了苏骊眉一记巴掌,连忙改口道:“哗地一下就来了呀~”
“他是昭天楼三公子贺兰澈。”长乐介绍的话音未落,苏骊眉便笑得格外热切,一把拉住她的手。而林平江的目光则落在贺兰澈身上,眼尾眯起弧度与林霁如初一辙:“这小崽子,咱们是在哪见过?”
这下贺兰澈便想起来了:“伯伯与我四叔……”
话头戛然而止。
苏骊眉:“原来你们认识?”
贺兰澈咬紧下唇没说话,听林伯父自行圆场:“啊——眉眉啊!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天水小鲁班之玄孙,贺兰焰的小侄儿,如今竟长成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了!”
苏骊眉“哦”了一声,准备晚上关了*门再找夫君算账。
贺兰澈想起许多年前来京陵时,四叔难得见他,那段时日便与他难舍难分,时常带他出门。
只是四叔沉迷于蜀州麻将,四人牌局桌上,必定有这位伯伯!
而这位伯伯除了擅长问心剑派的轻功外,还从此悟出独门身法“狐步嘘声”,总能于半夜偷偷溜出家门,找四叔搓麻到天亮。
……
长乐回林府是要将近日与镜无妄达成的协议,悉数讲给林家听。
既然心中坚定了心意,便不想让关系处于朦胧之中,更不想让贺兰澈被误解,便特意转向二老,态度明朗:“近年我求学药王谷,便是他一直助我,如今师父派我来京陵,也托他一道。贺兰公子心性单纯,是正人君子。以后我也需要他陪我协理医案。”
长乐意思坚决,但大家都看过贺兰澈的流言报……苏骊眉点头同意时仍紧搂着她,坚持用方言道:“白天可以,只是幺儿……入夜后还是要回家里来住。”
贺兰澈家中族亲多,打理长辈关系是他的擅长。
他闻言后,从容行至二位长辈面前,执晚辈礼,右手虚握,左手覆于其上,躬身时脊背仍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却又真挚诚恳:“晚辈如今有幸为长乐神医的医助,唯愿为她分忧解难,余生尽得轻松自在。”
抬眼望向长乐时目光清澈,似春溪映日。
这下才让苏骊眉相信他确实正直磊落,并不太像市井流言形容,便掩唇道:“乐儿是我姐妹的孩子,儿时与我家林霁定了婚约,我们……”
“做不得数!”贺兰澈眉头急蹙,耳后已泛起薄红。
他属实在意此事,才出言急切,眼中又因打断了长辈话头而惭愧,便又行个大礼。她过去把他拽起来。
见他二人黏得拉丝,苏骊眉心下了然,便补道:“看来三公子是个实诚的孩子。不像我家林霁,方才人都在传,游街时对着一个姑娘笑出小梨涡……既然如此,我们以后不提这些玩笑话了。”
长乐差点被茶水呛到,便说要去逛会儿园子,等林霁回来。
林平江望着他两人离开这场景,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苏骊眉肘击他腰间:“叹什么气?没瞧见咱们婳儿看他的眼神?”
林平江叹气更深了,“老白若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他这么一说,妻子的眼睛也红了。
大约歇到酉时,院外才传来马蹄声。
林霁勒马庭前,带着一日事毕后的微喘,披风挟着怒姿,随暮色卷入中庭。
踏进院里,林平江正要上前迎接,却被苏骊眉按在圈椅上。
“年轻人的纠葛,何须你我掺和?等他们自己处理。”
第101章
听见马蹄声,长乐与贺兰澈抬眼望向庭外扬尘处,恰好撞见林霁翻身下马的利落身影。
林霁一把将披风扯下抛于马背,随从适时将马牵走,只留他三人。他便缓步走近,虚目凝视着贺兰澈,牙关咬得极紧,连下颌线都绷成冷硬的直线。
贺兰澈则半挑眉峰,恍若未察觉对方的怒意,先抬手作揖行一个礼。
“林大人今日当真风光无两。”贺兰澈往前一步,“不过五日便通过五镜试炼,当真是少年英才!”
林霁:“能过五镜试炼,称不上功力高强,不过是将镜中人影当作某人,便斩得格外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