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澈则转头就向长乐告状:“不算我先惹他吧?”
这句话让林霁懵了。
“林大人,你既是她正头表哥,我是她正头小助手。往后咱们相处的时日还长,想来都不愿让她为难,我已应下她,往后与您和睦共处,为显公平,我有个主意。”
趁他没反应过来,贺兰澈立刻从袖中掏出一物——原来是这些天制作的一把红牌与一把黄牌,收在香囊里。
他将香囊递到长乐手中:
“他若有错你罚他,我若有错你罚我。每月结算时,谁的牌多,谁便向对方认输道歉,如何?”
林霁、长乐:“……”
之后任林霁说什么,他也不接话,就只是不停摩挲玉牌,“长乐神医专属”六个字,比他说话还令林霁愠怒。
晚间林府备下晚宴,原要款待诰使及随行官员,并接见前来祝贺的亲友。此时恰逢林霁回府,正待开席,有小厮过来通传,暂且打断了二人争执。
贺兰澈今日陪完长乐,本打算走,岂料林霁草草过目礼单后,只能当着礼部节使的面,依照官职礼数留他:“同路多日,何须见外?贺兰兄既送过贺礼,那就同享家宴——”
贺兰澈便立刻落座:“那我就不客气了。”
哼,他先招揽林霁上船,林霁回请他吃饭,也算他林霁知恩图报!
只是他嘴欠,偏要在落座时追加一句:“如此好宴,林大人竟不请瑞奇和杰瑞?”
话音未落,便收到了长乐递来的第一根红牌。
*
近期事急,又依礼制,林府晚宴的一应事宜皆由礼部派节使照管,林家人倒落得清闲。
晚间席面兼有“清贵威仪”与“睦亲抚下”双重意涵,既显朝廷命官体统,又不失世家待客之道。
不过林霁由镜大人亲自提拔,在朝中并无深厚根基,又碍于照戒使的身份,故此精简交际,只请了一桌关系紧要的亲友。
镜大人今日陪林霁御前受封后便留在宫中。他不在,席面气氛倒令众人稍感轻松自在——主宾首座为代表皇权宣旨的礼部节使、吏部诰使,共四位;陪宾是三位镜司照戒使同僚,以及林父林母。
另一桌为林霁所辖照傲门属下,程不思亦在其中。长乐便拉贺兰澈坐在了这桌。
开席前,先有六名甲士执锤站定,四名甲士捧香炉、烛台导引。
礼部诰使宣读朝廷嘉奖诏书,林霁跪接后,再受赠一只瓷瓶,需双手举过头顶承礼,暗合“监察之职,上承君恩,下受民望”之意。
繁琐仪程看得贺兰澈咋舌,悄悄与长乐耳语:“幸好当时没接镜大人的镜子,险些被他诓了!”
他心思细腻,联想甚远,又真心叹道:“你瞧,林哥哥定是从卯时起便未好好用饭,忙到此刻,恐怕要饿晕了,当真是不易。”
长乐:“……”
最后乱七八糟的冗长礼节行毕,终于能上菜了。
欣赏席面——
冷盘六碟,其中有凉拌笋丝、菠菜,喻“清官操守,一清二白”;
切方正块的酱肉配黑芝麻,喻“铁面无私,执法刚正”。
热菜八品,其中有清蒸鲈鱼,鱼眼置枸杞,喻“洞察秋毫,明辨是非”;
羊肝羹配枸杞羹,双色羹汤分置太极盘,喻“肝胆照人,赤胆忠心”。
最后是汤品“玉壶冰心”,雪梨川贝炖雪蛤,喻“冰心可鉴,不慕权贵”。
甜品则是“步步生莲”,莲花形状糯米糕淋蜂蜜,喻“莲出淤泥不染”。
贺兰澈尝了,味道倒是不错,只可惜整桌菜量竟不够程不思一人食。程不思吃得收敛,眼巴巴地盯着那碟酱肉。
贺兰澈动筷前必定要再烫一遍碗筷,雷打不动。长乐早已习惯,也依他。
其余时间,贺兰澈忙着将各色菜肴细细分舀到长乐碗中。长乐始终不说自己最爱吃什么,甚至有些奇怪——那酱肉分明是甜的,她却夸“有些辣”。
不过贺兰澈分鱼刺时,非要将鱼刺摆整齐的强迫症,倒把程不思看得起劲,忍不住夸道:
“贺兰公子真会照顾人!神医真是有福气!”
因他声音太大,主桌目光尽数被引过来。林霁脸色青了好几回,却始终不便发作。只是见长乐有人照应,自己母亲也常常过去关怀,才能安心应酬。
显然,当礼部节使、镜司照戒使得知——外桌的青衣医师是药王之女,便都有意无意来搭话,邀她替药王出席药王庙会。幸而有贺兰澈在,一概推托的套话,都由他来替她周旋。
贺兰澈虽无官身,却因昭天楼之名号令来者不敢小觑。只因昭天楼虽正经营生以木作起家,但于秘术之上的《五行偃经》也非泛泛之学。因而楼中能于天水自给自足,不受辖制。
果然,照贪门戒使蔡念钢见从药王之女身上未能打开话头,便转坐贺兰澈身边闲聊。
“传闻三公子家的天水昭天楼中,备十二具五行傀儡神兵镇守中楼,名曰‘十二元辰偃’,蔡某好奇,究竟是何模样?”
贺兰澈也不见外,欣然解答:“木偃青蚨引,火偃赤霄使,土偃黄钟翁,金偃太白卫,水偃玄冥姬,各震天干地支,称为十二元辰罢了。因而不是十二具,是六十具。所引动偃师的两大绝技则分为‘化地之能’与‘极天之邪’。”
蔡念钢显然未料到此类机要之事,他居然一口气说完!
便又追问:“那世传的画魂之阵法,又是什么?”
“画魂倒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阵法,不过是画笔一只,开卷万象归一,闭卷天地留白。只有金、水、土象门掌管。我也没见金华大娘子使过。”
贺兰澈滔滔不绝后,见蔡念钢不再说话,便问道:“蔡大人还有其他好奇的么?”
蔡念钢:“唔……好奇三公子何以将家学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托出,如此爽快?”
贺兰澈欣然一笑:“五行偃机自成闭环,目前世间暂无能耐可破,故而告诉你们也无妨。蔡大人若有空去崦嵫山,亲见祖父,他也会事无巨细相告,甚至带你参观的!”
蔡念钢:“……”
贺兰澈又谦虚道:“不过我近期来京陵,才得知镜大人近年已秘密参破‘飘风振海’及‘雷火无妄’两大绝妙,兴许将来能直接杀破昭天楼也未可知,因而,晚辈心中极为钦佩镜大人!”
蔡念钢哑口无言,只好与他对碰一“牛杯”的白酒,说些恭维话,贺兰澈却说此生已学镜大人,从此只喝牛乳茶,回敬他。
终于,来敬酒之人轮退了。贺兰澈照旧继续替长乐剔鱼刺,一边悄悄指引她看主桌几位照戒使腰间玉镜,念叨:
“方才来这里叨叨的,便是照贪门的蔡大人,挂太微镜,据说他为人极抠,照贪门逢年节的福利最少。”
“悬紫微镜的应是照嗔门王大人,为人温和,却老是朝令夕改,还记不住自己颁过的令。”
“配文昌镜的是照痴门唐大人,据说他自诩在照戒使中智商最高,却最是自负,且……”
后一句未说出口,长乐听得入迷,便问:“怎不说了?”
“我怕你吃不下饭。”
“你快说!”
“且他如厕便秘,回回久久占用公共茅房,引得众人不悦……”
贺兰澈向程不思使眼色询问,得到程不思微不可察的点头肯定,并悄悄竖起大拇指。
“噗嗤——”
长乐望见那颇有正气的唐大人正与林霁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险些笑出声。
程不思也俯身小声道:“别看他们这会儿和睦,都不是省油灯,将来林大人与他们——有得架要吵呢。”
见又有人投来目光,贺兰澈替程不思打掩护:“啊,听说乌大人快要复职,今日却未能来赴宴一见,遗憾,遗憾!”
*
宴席散后,长乐便打发贺兰澈回家,称有正事要与林霁相商。
贺兰澈听话点头,依依不舍道:“明日见。”
而林霁清理完所有事宜、送完宾客,已是深夜。他今日不得不饮酒,酒量却也一般,虽有醉意却强撑,心中仍惦记着要去外院找她。
林霁只记得,这条主院与厢房的路很难走,其间隔了太多台阶与连廊。是脱不开的礼制,一层又一层的阻挠。
等他到长乐那里时,她备了一份醒酒汤。
“我知哥哥要来,正巧也有要事相告。”长乐道。
林霁叹口薄气,面露委屈:“我急着出关,生怕赶不上,可似乎还是赶不上……”
长乐拆开他掌心的伤口,取出小药箱为他上药,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清完创,林霁才抒完一整日的气,拿起讲正事的款儿来。
“镜大人开恩,近日司中协理公务清简,容我先熟悉事务。最近,我应该有暇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今日游街时,有人塞我手中。”
示意她同看,纸条展开,只见一行潦草字迹,似刚学字的孩童所书:“绝命斋要在药王庙会上搞事情。”
长乐遂将那日在易市偶遇乌席雪查案、又见绝命斋摆摊卖毒药之事,尽数告知林霁。
见他凝思,长乐劝道:“恐怕绝命斋这小案子,镜大人有意让哥哥查清,作为你上任的首个差事。”
林霁点头,让她安心:“我会全力以赴,不过那日所言依然算数,近日我若忙于公事,婳儿不如……帮我布置这园子?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她婉拒道:“哥哥想必已知乌太师一案的结果,如今咱们的线索又断了……不过镜大人说要安排我亲见淑仪长公主,只待他传讯。若哥哥近日外出查案需我协助,可随时带上我。至于院子里的布置,还请哥哥将来亲自操心吧。”
她送带着伤感的林霁回去,抱着那方天青色的柴窑觚,替他摆在他房间的博古架上。
林霁借着酒意念道:“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若将来没有这般颜色,便没有可想的念头。”
明明是他自己这些年改叫这名字的,不是正好吗?
她回道:“买它之时,我在一方翠玉白菜之间辗转犹豫,竟已不知你如今偏爱何物。便想到——或许,你还念着从前的颜色。可我却不好折今时春色,赠旧时你。”
经过这几日的经历,她也尽量将话挑得更明白:“这天青色很有新意,倒叫我想起鹤州街头,你我擦肩而过时,你身着的那袭浅青瓷色。我便选了它,或许将来会有新颜色,更适合与你一起妆点宅院。”
【作者有话说】
“折今时春色,赠旧时你。”参考自歌词《相逢无期》,by贰哲,安利。
还有霁党吗,请举手[撒花]这影响平行世界里IF线的强度
(本荷桃冒着被澈子哥轰炸的危险发问——)
第102章
什么新颜色、旧颜色的,他只知道曾经最懂她的人是自己!若非这十年阴差阳错,能有外人什么事儿?
次日林霁酒醒后仍不服气,压下物是人非的微妙怅惘,特意整肃衣冠守在院门口。
果然待镜无妄派来宣办差事的照戒令刚拿到手,他在等长乐一起出发时,就见到贺兰澈迈着“正室”的步伐,理直气壮地过来问长乐今日安排。
林霁本欲防着他,却瞥见长乐不知何时已站到贺兰澈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