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澈还是每日来林府接她,两人默契地选择逛市井,漫无目的。
因是槐月,这几日街头巷尾都浮着股清甜的香,循味闻去,源头在于编花环的小贩,几乎每条主路都可见这样的摊位。买花环的女子极多,每走几步便能看见有人在发髻或襦裙上别着一朵,部分讲究的男子也将花簪在冠上或系于腰间,增添香气。
贺兰澈挑了一处花材最新鲜的摊位,摊主是位紫衣少女,他抱臂研究道:“编花环的生意也是连锁?”
“那是自然!不然这么多花种,哪里来得及摘?累死我!”紫衣少女见长乐盯着竹筐发呆,笑意渐盛,“姐姐要个花环吗?”
茉莉、野蔷薇、芍药、荼蘼。
还没等人说话,这少女手指灵巧,指甲缝里还沾着花汁,却能在眨眼间将几枝花扭成漂亮的环。
“京陵有习俗,春日要戴饯春环,留春不住,送春有仪!”
长乐尚未开口,贺兰澈已摸出碎银放在少女掌心。她笑得更欢了,从筐底翻出一串茉莉:“探春茉莉是早种,颇为难得,都配给姐姐!”说着又往花环里添了几朵别的。
“茉莉提神,蔷薇养颜,荼蘼……”她神秘地眨眨眼,“能衬得姐姐像神仙!”
花环递过来时,碎瓣攒簇,连累一小枝落单的落了地,被长乐抬手接住,突然坏笑着将这单枝别在贺兰澈的宝冠上,她仰头笑他,他不恼,只抬手将花别得更稳些。
帮她戴上,指尖轻挑过耳畔碎发,两叶茉莉落了雪缎脖颈,颤着手帮忙拂去,再见蔷薇花瓣边缘的淡粉晕染,与她唇色,很相似。
长乐抬眸与他相望,贺兰澈便想起药王谷初见——她卧眠树下花丛中,花叶落在她骨相分明的眉梢时,动人心魄。
世间所有的词藻都失了颜色,是无论看多少眼,都看不够的,人间绝色。
“以后带你去更多地方。”他怔神,故而又在发呓,“去蜀中看芙蓉,去塞北看雪,去西州看沙漠里的星子。”
“每到一处,我都要给你编个花环,用当地的花。”
长乐正想说,沙漠能有什么花?
却被紫衣少女捂嘴“啧”一声打断,用眼神示意旁边有蘑菇头的向导经过。
让他俩因眼神拉丝而不自禁靠近的身子,赶紧分开!
少女好心支招:“不如二位去找个画舫?那儿帘子厚,男德司的人来不了。”
……
总之,他二人这些日子就是黏在一起,连累长乐袖里藏的银针都似浸了蜜的柔软,不时将她的伤口轻轻挑开,让阳光漏进去。长乐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被风吹散的花,原该飘零腐烂,呆在他身边,却像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土壤。
贺兰澈说到做到,精心做了一册“行游计划”,关于日后如何带她游玩,精确到每一月。他查了晋国九州地图,甚至将路线拓宽到南诏、波斯、大食、东瀛。
等着庙会这几日,他打算先带长乐从周郊玩起。
首站选了“温玉山”,在京陵城东三十里外,因山间温泉水色如羊脂玉、触感温润柔滑而得名。此山虽不高,却林木葱茏,四季常青,更有一弯溪流绕山而行,每逢春日,溪面漂满落英,故百姓又称其“流香岭”。
很遗憾,因林霁需在镜司值守,便未邀他同往。
选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二人一早便来攀爬此山。
峰陡峭如琴,风过崖奏乐。山泉叮咚跌落,野果点缀枝头,松林环抱,潭清如镜。
终于摆脱了男德禁锢,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爬山时,指尖不知不觉便相牵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
前山而上,后山而下,谷中藏着有座“汤山壹号”,乃京陵颇负盛名的温泉小院。此处也是昭天楼旗下产业,金华大娘子来京陵时,常至此休憩。每逢诗会,京城贵胄便于此设“流香宴”,曲水流觞间,酒杯随花瓣漂至眼前,宾客需即兴赋诗一首方得一饮。
因贺兰澈提前定下整座院落,长乐得以细观此处三座泉池。据悉池水分“天然池”“功效池”“精油池”三类。
故而,池水并非如晋江汤泉般清水,反而略显浑浊。
长乐最终择了功效池,可按心意选姜汁、花露、米醋兑入池中。相传常泡此池,洗尘心,疗俗骨。能令肌肤柔滑似凝脂,祛病延年。
每座泉池以暖玉题壁相隔,宾客浴后可于墙面题字。曾有特爱泡澡的诗人留笔其上,字迹经月不褪,竟成小院一绝。
“暖玉墙低难锁欲,晋江水暖不藏车。”
幸而是藏在山中,否则定要惹来整改!
因为贺兰澈没有正式的名分,且也是带长乐来正经休憩,两人当然是分开泡的,十分符合规定。
……
长乐选了蔷薇花露兑入池中,水色赤如烟霞。可惜她对温泉池水温失了感觉,只有蒸腾热气烘得她双颊潮红。
起身时,她的纱衣被泉水浸得半透,贴在身上勾勒出肩骨轮廓,长发如墨瀑般,发梢坠着的水珠砸在青砖上。
“快披上浴袍,免得受凉。”贺兰澈隔着屏风,示意她搭在椅子上的干爽浴袍。
她裹着锦袍走到廊下,夜风掀起袍角,露出她一小截脚踝,贺兰澈忙移开眼,闻着她身上散来的花露香,看她到池台畔的身旁小椅坐下,侍从便端来烫得热热的米酒,放在他二人之间。
二人便和衣,赏星,饮酒。
“甜么?”他不知说什么,便问了这句。
她没有味觉,自然尝不出味道,却仍轻啜一口乳白米露,指尖摩挲着碗沿轻点螓首。
贺兰澈见她斜着椅靠,锦袍松松地系着,脖颈纤细,肌肤似荔枝新剥,银铃随她呼吸轻晃,与她眼中的醉意交相辉映。想起方才屏风后隐约可见的剪影,她坐在池中拨弄花瓣,长□□在水上,似一幅被浸润的仕女图。
他仰头饮尽米露,喉间却泛起一丝燥意。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
“你在想什么?”她忽然转头问话,唇色鲜如蔷薇花瓣沾湿后。
他忙低头又添一盏,却不小心洒了些在衣襟上,她见状轻笑出声,拈起帕子替他擦拭:“笨。”
帕子擦过他胸前时,他听见自己心跳鼓动。抬眼望她,却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
比平日多了几分意味。
“我在想以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沉如浸了酒的湿绒,“若喜欢泡汤池,我便为你建一座只属于你的汤池。池中要铺满暖玉,要种满你喜欢的花,还要……”
“还要什么?”她诱着他说出。
要与仙子住在池中,日日相守。
“该回去了,”他轻声说,带着几分不舍,“有些晚了。”
“还早,”她指指两人的湿发,“干了再回房里。”
?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要跑?
她去抓他衣带,却在起身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只觉掌心一烫,像被汤泉灼热。
“你紧张什么?你想去池中?”
她抬头看他,逗他,眼尾含着一抹天然的淡红,将未施丹蔻的指尖轻轻搭在他肩头。
贺兰澈慌忙收回手。
“怕我摔倒?”她轻笑,又将手搭在他臂弯里。
手臂上压着的分量极轻,却重得让他心跳失序。
难道。
她?现在?是?故意的?
贺兰澈脑中白光闪个不停,她已一步步压过来,扯住他袖子,让他退无可退,慌忙往后仰,最后坐回椅子上。
不对劲。
长乐今天怎么了?
“贺兰澈……”
“我今日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或许是这氛围催情意,或许是酒香薰薰上头,又或许是她受外祖母启发,突然萌生出的只贪朝夕的荒唐念头。
骨子里的邪性,压抑十年的无力感,近日被他暖化成形,总之,她凑向他,鼻尖几乎触到他的:“你说,你想要我,我先听你亲口说。”
“乐儿,你今日怎么……”
“快说——”
她原谅他又唤这个名字。突如其来的愠恼,俯身倾轧过来,趁机跨坐在他膝头,挥手银铃蹭过他胸前,发出细碎的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重量,柔软身躯贴着他胸膛,像一团融雪,要将他的坚硬一寸寸浸透。
“长乐,不可……”他的声音带着警告。
“那你再说一次,你喜欢我,”她指尖勾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说了,我便奖赏你。”
她只要听他说出口,立刻啄他。
此时是她的原貌,他从未如此近看过,夜色深沉,灯火昏暗,只能瞧清眼睛,柳叶桃花目美得人发昏,他最终挣扎着抵抗。手指深深陷入她腰间,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却在即将吻上她的刹那,猛地别过脸去,似困兽哀鸣:“喜欢。”
任由她湿湿的发梢扫过鼻尖,他漉漉闭着眼,睫毛颤动,“从在药王谷初见你时,我便喜欢你到如今。”
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非要让他被夺取前,亲口重复。
她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得逞的甜:“我临时决定,今天让你醒着。”
他还没悟明白这句话,她便要低头吻他。贺兰澈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她按进自己怀里,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吻。
“你干什么?”
她惊呼完,忽然伸手扯开他的束发带,墨色长发散落,遮住了两人的脸。
“抱也早抱过,整日挂你身上,你今日要躲?”
“哎呀……”贺兰澈害羞,“不是这么说的!”
“你带我来这儿,什么心思都不带?”她不肯放过他,指尖顺着他袖口往上攀爬,直至触及他发烫的耳垂,“这样也能坐怀不乱?”
隔着一层衣物,她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那节奏与她的完全重合,像是天地间最默契的战鼓。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直白情意,像一把火,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她的脸就近在咫尺,红唇张合,仿佛下一秒又要覆上他的。
“我想要的,是成婚以后,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要。”他反抗她。
“什么礼不礼的?”她贴上去,按住他,呼吸呵在他耳畔,“你要推开我么?”
他低头瞧她,克制与冲动挣扎交战。她便从他眼里看见自己被捧在掌心的模样,伴着眸里荡漾被温泉蒸出的热气,能溺毙人。
“我偏要你现在便应了我,偏要……”
他偏不给。
“你我若要踏出这一步,需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并非繁文缛节,而是我对你的敬重。”他的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乐儿,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尊重,而非今日,我不管不顾,与你月下私情。”
“贺兰澈,今夜机会难得,你少给我装君子。三媒六聘?我不在乎,你我心意相通,此刻便可……”
第一回尝试,她本想让他自己来,别惹她用铃铛。他却推她多次,故而她恼羞成怒,去剥他衣服。稍一扯,露的便是他的锁骨。
“可我在乎,”贺兰澈坐正,握住她的手,伸手替她理衣襟,将呼之欲出的春色拢回园中,“你以为我不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