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非冷落咱们,只是自有相处之道,向来如此。”贺兰澈在她身畔笑道,“我自小跟他们云游四方,观测水利,他们也总走在我前头。咱们习惯便好。”
他又察觉到了。
长乐忽然明白,贺兰澈感知她情绪的时候,远比她想象中要多。那些阴暗的、羞赧的、局促的、紧绷的……皆被他稳稳托住。有时他及时援手,有时他并不干预,却次次都能让她舒缓。
“这样很好,他们首先是他们,其次才是父母。”
她不好点评,全程只说了这么一句。
竟然顺水流舟般见到了他的父母,且在他生辰之前。
尽管水象门主与夫人忙着给小猫洗澡,没有很想留他二人一起吃晚饭的意思,并委婉劝贺兰澈早日将耗子接回宫里去住,贺兰澈依旧颇为骄傲,与长乐解释道:“你别看他们似是不管我,实则极爱我。他们对我最大的爱,便是托我长大后,选择过好他们自己的人生,且尊重我的每一个决定。”
只可惜长乐并未当面给出太多的反应。
这一日要结束,与老两口礼貌作别时,二老果然又要送她礼物,她婉言谢绝了。却还是不舍得拒绝贺兰澈邀她单独用晚膳。
路上,他继续道:“乐儿,那晚,我在温玉山与你说的话,并非糊弄。”
“你想不想成婚,都无妨。只希望往后,你无需为体质忧心。”
“我知道,你所言非虚。”长乐想冲他温柔的笑,却没有力气。
她本来就没为她不能生育的体质而太过忧心,横亘他们之间的亦不是这一件事。
选了邺城哪个酒楼,她都没注意。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她想着:再等几日,陪你过一个生辰吧。
而后,她选择径自回到栖梧宫。
睡前,她却摸到自己的眼泪,在被窝里偷偷伤感。
后面几日,长乐一声不吭,除了为季临安施针,只自己呆在殿中,不再提要见邺王,且婉拒所有人来见。
【作者有话说】
我也在想,小白都在伤感什么呢?[托腮]
第118章
长公子这段时日难寻踪迹,似被邺王委以重任,只说要出城几日,照料季临安的差事便落了贺兰澈肩头。
越临近六月初六,季临安的身子痊愈得奇快,邺王每夜都来探望他。听闻邺王大喜,往栖梧宫送礼物如流水一般。长乐照单全收,却整日闭门不出。
偶有药香袅袅从宫内溢出,隔着宫墙可见蒸腾热气,显是在熬药煎膏。
城中有座小华山,贺兰澈本想带长乐与二哥去避暑,偏生长乐连施针都专挑他不在的时辰,两人连半句闲话都插不上。
怪事不止一桩,因为二哥虽然身体好起来,每日除了喝药,却格外沉默。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是在连廊仰头望云,就是在屋中闭目假寐,叫贺兰澈隐隐不安。
就连季雨芙从西宫来探望,都瞧出端倪。
“王兄,你是不是看破红尘?”
往日必定温言回应的季临安,这次却只淡淡蹙眉:“你话太多,少说话,莫扰我清静。”
因而季雨芙气得跺脚,认为在这偌大阙台东宫,连个唯一正常人都没了,气呼呼发誓:从此呆在西宫再也不过来。
*
直到六月初,长公子终于归来。
他身着金铠、精神奕奕地策马从侧门而入,扬鞭往西宫去,却不多时便垂头丧气地被邺王骂回东宫来。
不过据说此次军务他又完成得极为出色,总算得了些清闲时候。
长公子换上常服,仔细检查过季临安的身体后,便邀贺兰澈一同前往栖梧宫,果不其然一起碰壁。
他们不止一次盘问季临安:“那日神医见你究竟说了什么?”季临安却只是摇头,拒不交代。
长公子只好转而盘问贺兰澈:“她见过令尊令堂后有什么异常?”
贺兰澈无奈重复了数十遍:“正常正常很正常。”
直到长公子好像也意识到,马上就是六月初六,也变得神秘莫测。
提前一日,他又邀上两个弟弟,共聚自己宫中后殿花园的二楼露台上,遥遥眺望栖梧宫——依旧大殿紧闭。
“神医昨日拒你用了什么理由?”
“在忙……”
“别的没说?”
“没。大哥昨日去了如何?”
“她说在休息……”
直到眼尖的贺兰澈突然瞥见宫巷口有太乐署的人抬着编钟,神神秘秘地往建章阁而去。他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建章阁临着后花园的小湖,是常用来举办小型宴饮的场所。此阁共有四层,登楼可俯瞰花园湖池;一楼设圆形宴亭与乐舞池,伶人可于池中献艺。
“你们是不是在准备为我庆祝生辰?”贺兰澈转身问道。
长公子与季临安对视一眼——这也是季临安近日来首次主动回应他的眼神。
“果然瞒不住你。”
“坏了……”贺兰澈喃喃道,“大哥快让人撤了吧,我今年本打算不办生辰宴……”
他是个极重仪礼的人,行事却都大大方方。每年生辰,总会敲锣打鼓地提前告知众人,从不让人费心思猜测。避免因生日被遗忘而暗自伤感,觉得“竟没人记得我的生辰”。
他还会将重要之人的生日都誊在一本册子上,也免得叫自己忘。
因而他今年没张罗,就是想悄悄把生辰过了。
贺兰澈不便提及在京陵天工阁与长乐许愿之事,季临渊却知晓长乐双亲早亡的身世,终于猜出端倪:“你是说,她在生气,是因为触景伤怀?”
季临安此前不知这茬事,此时才娓娓吐露:“那日……我请神医装作不知,务必来赴你的生辰宴。”
“完了。”
贺兰澈才觉得脑袋疼起来,他既不想把生辰阵仗搞得太大,唯恐触痛她的心事,又难以推却二哥的盛情。
正犹豫着要不要辜负众人,季临渊却觉得长乐应该没那么小气,即便要气也不会这么多天。
“这编钟也是大哥为我生辰请的?”贺兰澈狐疑问道。
季临渊在心底暗叹:还不是上回某人说感兴趣。面上却正色道:“既然你已发现,便不瞒你。不止编钟,父王吩咐明日午宴请大军师、令尊令堂至建章阁,午后奏雅乐,晚间放焰火,其余玩乐,咱们再另行安排。”
其实长公子没交代的事还有,宴饮排场虽是邺王为答谢贺兰澈照料临安所设,编钟却是他私自逾制调遣,打算先斩后奏。想来一套钟而已,父王应该也没那么小气,何况是为了“重视药王谷与昭天楼”。
反正这场骂,他挨定了。
“那王上会来赴宴么?”贺兰澈追问。
“这便不得而知了,父王尚未明言。”季临渊话音未落,忽闻“吱呀”一声,栖梧宫殿门开了。
长乐从大殿里走出来,冲着他们招手。
贺兰澈竟然把二哥哥的轮椅交到长公子手里,他从露台自行幻形引路,“咻”一下闪现到长乐院里,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身边。长公子只能皱着眉头领弟弟从楼台下去,再转宫道走大门过去。
“阿澈从不在此事上令我意外……”季临安近日难得笑笑。
长乐坐在殿门石桌等他们,她脸色有些苍白,却神色正常,已经在回应贺兰澈的疑问:“我近日炼药而已,没空管你们。”
季临渊火急火燎地:“神医总是喜怒无常,好不叫人担心。”
直到长乐拧眉回怼他:“你习惯就好。”
是熟悉的感觉,长公子才放心了。
长乐喘一口气,不疾不徐又道:“明日,我该穿什么衣裳应景呢?来个眼光不错的帮我挑一挑。”
她的目光在三人面前停留,当然选了贺兰澈,“寿星,你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往常看着气血丰盈、英利锋锐的模样,此刻却像一棵柳,很轻易能被刮倒的残次品种。
见大哥还在殿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二公子难得开口催促他:“王兄,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同我去建章阁,敦促明日场布吧。”
长公子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
长乐示意贺兰澈坐下,自己先往内室走,却步伐勉弱,力不从心。
“你究竟怎么了,说实话。”贺兰澈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慌意,“你这样,我害怕。”
内室传来翻箱倒柜的响动,她的声音闷闷的:“其实这几日我在为你准备礼物。”
“明日你必定忙着觥筹交错,我也懒得在人前送。”
“我想,生辰日,就该好好过,父母恩情最该纪念。”
“何况,我先前答应过为你庆祝,还作数。”
她捧着个匣子挪出来,慢悠悠蹭到他身边:“这几日很是发愁,你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
听她这么说,贺兰澈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故意逗她:“我方才在猜,你明日想为我跳支舞,唱首歌,或是弹曲琴?好叫我狠狠惊艳一回,记念一辈子,到老了都念念不忘。”
“不会,”长乐看他仍在揣测的模样,无奈道:“我只会做医师,不会其它才艺。”
在他面前,她更愿意做医师,不是魅者。
“可是,林霁说你小时候会疯疯癫癫地唱歌跳舞。我还曾幻想,若是你也能为我跳一支。”
“……”
长乐:“他当真这么说?”
她果然被带偏了,贺兰澈开怀大笑,一把将她连人带匣子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轻晃。
继续骗她:“我交代,我都交代……之前在船上,我们三人饮酒玩过一回行酒令,曾聊过你儿时之事。”
长乐没想到还有这茬事儿,瞬间绷紧身子:“你们聊了什么?”
“你看你看你看,一提到小时候,你果真会急眼。”
贺兰澈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我们聊长乐神医的爱好,她喜欢的颜色,心之所向的地方,别的没了。不得不说林大人嘴严得很,喝醉了都供不出你的生辰。”
长乐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捶他肩膀,却像猫儿挠痒痒般没力道,“你会这么缺德的告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