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殿下会用他那把大刀吗?”
“兴许能。”
“我想看你耍刀……”
长乐翻身,自然而然将他的手臂枕在脸下。
长公子用混沌的头脑思考片刻,顾及风仪才拒绝她:“换个别的要求。”
“那殿下最擅什么兵器?”
“长枪,你那日见过的。”
“殿下的枪法确实厉害。”
她能感觉到,这话令季临渊精神陡然一振!
但凡习武有成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拒绝被人追捧着、央求着展示他的家传绝学。或许他们日夜练习时,就已想好要如何在他人面前展示了——这点,连林霁都不例外。
从他们小时候开始,林霁每学一新招,总会寻由头演给她看。故而问心剑派的招式,除了云潮望生,她全见过。
果然,还没等她提,季临渊主动道:“等你好了,我辟一处演武场单独为你使枪,只是多日未练,不知是否手生。”
……?……。
未置可否,长乐继续央问道:“殿下若与林霁相较,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季临渊认真思索后,负责任地回答她:“若论谋兵布阵、弓马膂力,自然是我。”
“你杀得了他吗?”
“不易。”
“那你与贺兰澈,谁更强些?”
“阿澈有浑天枢,擅远攻。若纯以内力相较,自然是我。”
“你杀得了他吗?”
“我岂会杀他?”
他无奈看她,像是听见好笑的话。
长乐似不在意,只偎着他:“那你与暴戾猛男相比,谁的功夫更好?”
“此人祖辈皆为我季氏效力,其功法路数我自了然。且他不过凭一身刚猛蛮力,我自有克制之法。”
“你能杀他吗?”
季临渊这次颔首肯定:“此人若非先祖遗泽护佑,在我手上,按军法他早该被碎尸万段。以后莫再问这些傻问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话少有,纵是如我先祖勇毅,当年亦需奇门甲兵相助。在千军万马面前,那些大英雄天下第一的武艺都是放屁。”
“殿下也会说粗言,还被我抓到了……”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掌,十指紧扣贴在脸颊,“可是,有你陪我说话,我好像不疼了。”
“天快亮了,再歇息片刻,我陪你用过早膳,咱们回宫静养。”
长公子撑着风仪,却舍不得回房。
实则今日返城,他尚有军机密件待批。看样子今夜睡不成了,不过偶尔熬个通宵罢了,于他这般体魄强健之人而言,自然是小事一桩~
海鲜的事儿一闹,他竟然与她关系亲近许多。
此后数日,长乐不仅再也不呛他,反像个孩童般,成天都黏着他,问一些天马行空的傻问题。
*
又是为季临安扎针的日子。
暑气透过晨窗渗入殿内,香炉里燃着避暑的青莲香,却压不住药味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长乐提着小药箱刚到殿门,便听见季临渊沉缓的脚步声与自己的相叠。他刚下朝,已换上清凉便服,眉头却锁着朝会未解的烦愁——直到看见她,那点倦意瞬间消散。
她立刻对他展颜一笑,二人在檐下聊了几句季临安的病况,才一同入内。
自季临安上次醒转,长乐每日为他掺一碗带血的药,故而康复神速。近日停药观察,他仍在好转,除了受暑热影响精神萎靡,诊脉仅剩体虚。
这病秧子是最容易处置的,暗里还有人巴不得他死。可她还没想好将来如何弄他,便暂时让他养着。
季临安倚着锦枕,手里捏着一叠信笺,脸色苍白,眼神冷得像冰。
他咳嗽着撑起身,先向大哥发难:“我说呢,王兄亏在哪儿被绊住,否则早就飞了来。”
季临渊正好在朝会上遇着难事,眉宇间尽是疲惫。自二弟醒来,对全家人态度始终反常:要么不搭理,要么阴阳怪气,除了贺兰澈生辰宴以外,能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寥寥无几。甚至于父王几次探视,他清醒着都拒不相见。
这反常令人忧心,沟通亦无果。
此时季临渊压下火气,语气沉缓:“朝中正因查你中毒之事而商议,想必父王待会儿还要召见我。”
季临安却置若罔闻,转而看向正摆开针包走来的长乐。
“神医针法精妙绝伦,”他语含讽刺,边说边将手缩回袖中,拒诊之意明显,“倒是我这病骨,拖累王兄与神医日日不得清闲。”
这段时间他都如此——诊脉时手腕僵硬,施针时故意绷紧肌肉,连喝药也推三阻四。
长乐不惯他,将药箱往案上一放,又端过药来:“二公子若不愿治,便向邺王与你那结义兄弟言明,我也好回鹤州。”
季临安似被“结义兄弟”四字刺中,忽然低笑,眼中讽刺更浓:“神医提起阿澈了?我也念着他呢。他人虽远在百里之外,心却拴在邺城中。”
长乐冷冷回敬:“我看你是鬼逸散吃多了,想尝尝孟婆汤的滋味。”
“鬼逸散算什么?”季临安猛地坐直,“你们才该吃‘避嫌散’。”
“够了!”季临渊一步踏前,“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便是。何必对神医出言不逊。”
季临安看着兄长愠怒的神色,反像是抓住了把柄:“瞧瞧,我才说了几句,大哥竟这般模样,难道还是我误会了?”
“难为你费心,”季临渊目光扫过他榻边摆着的《石头记》,拾起丢回他怀里,学他讽刺道,“我看你是病中闲极,话本子看多了。”
“看来大哥是要逼我把话挑明?”
大哥剑眉紧蹙,刀眸隐怒,正欲发作,却被长乐抢先。她声音沉冷:“你但说无妨,让我评评理。”
“兄弟妻,不可欺……大哥,你为何偏偏遣阿澈去那星铸谷督造锻币?他临走前托你们好生照看我,如今倒好,我这病人,竟成了你们的遮羞布。”季临安继续控诉,“当年我们结拜时立誓:若有二心,天地共诛,灰飞烟灭!大哥,如今觉得幼年誓言是儿戏?”
季临渊听了喉结滚动,手猛地握拳,指节在衣服下凸起。
香炉中簌簌落下的香灰,伴着他剧烈咳嗽,“你们当我终日昏睡,便眼瞎心盲了吗?大哥对着三弟的心上人,眼神都快滴出蜜来了……叫阿澈将来如何自处?”
季临渊面色铁青,却斩钉截铁:“兄弟妻?妻在何处?感情深浅若只看相识年头,后殿的老梧桐也爱慕你多年。我看你不是染了阿澈的癔症,就是病得发昏了——神医,下回给他开些醒神丹。”
长乐隔岸观火,巴不得他俩吵起来,最好除了贺兰澈以外,全家互捅!
此时立刻添柴:“殿下,我记住了。”顺势又将药递过去。
大哥眼疾手快,按住弟弟欲掀药碗的手,是真要发火的意思,“今日这药,你喝是不喝?”
季临安再是不忿,迫于兄长凛然威压,只得咬牙将药灌下。
大哥松开钳制,出去前撂下一句:“我看有些药,给了六年时间也未必中用,该换还得换。”
长乐默不作声,收拾好药箱,欲要随他离开。
“等下……”
季临安急促喘息着,挣扎着拿起手里那叠信,递向长乐,“这些……这些是阿澈寄回的。有给他的,也有给你的。”
长乐脚步一顿,终究还是转身接过。她快速翻了翻,其中夹着一本薄薄的小画册。
除了报平安,他的笔触生动,画着在星铸谷督造“邺铢”的日常:忙碌的匠人、飞溅的火星、堆积的铜锭……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个人影仰望着漫天繁星,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且收星斗入枕衾,吹梦只向君。”
我现在很想你,待会儿可能会更想。
盼你梦魇之时,无论如何,有我在。
……
知道他想说什么,好似听见了他的声音,长乐指尖微颤,猛地合上画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漠然。将整叠信笺连同画册,重重地摔回季临安榻边,纸张四散。
“以后这些无聊的东西,”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们兄弟自行处置,不必再知会我。”
【作者有话说】
风水轮流转
轮到林大人、澈子哥:[白眼][白眼][白眼]
第127章
季临渊在殿外台阶下等她,负手而立,气得不轻。
一路回了衔烛宫,歇了暑气,顺过气来,便有宫女来传旨意:邺王请长公子与神医午膳后同往靖政殿,有事相询,需着正装。
季临渊连回话的语气都透着不耐,应了句“知道了!”惹得邺王身边的女使面露疑虑,惴惴退下。
“殿下不必如此动怒,”长乐煽惑道,“二公子与贺兰澈年纪相仿,情谊更笃,一时替兄弟抱不平罢了。”
“他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岂料季临渊如此回复。
长乐故作不解:“什么道理?”
“阿澈,他迟早会知晓。我们该如何才能不伤他心?”
他这么说着,凤眼含疑,右眉上挑,一步步逼近她。
长乐清楚,他在试探她的态度,而这几日她的态度分外明显,叫他在午后烈阳最盛的时候来找自己,主动给他泡热茶,给他添衣。
故意够不到书架上的东西,叫他帮忙拿,顺便夸他长得高。
故意半夜听见他在隔壁殿外练长枪的时候,给他递一张帕子擦汗。
故意被门槛绊倒,让他扶一下;或者故意把手伤了,叫他吹吹。
其余假动作包括却不限于:揪袖角、撩头发、坐在石凳上晃脚、邀他下棋且装笨求夸。
不错,其中不少都是贺兰澈的招数,她稍微改了改。已经足够长公子脑补一阵儿了。
此时,她佯装毫不在意方才的风波,只圆睁大眼,清凌凌地看他,“怕贺兰澈知晓什么?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何惧他人怎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