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闻言,盛怒重燃,正色道:“你是什么脾性,我早知道。这些天撒娇卖傻,我并非看不出,若有什么诉求,此时直说。”
“我们既是盟友,我若真有求于你,何须装疯卖傻?”
“只是盟友?”他墨眸骤沉,俯身逼近,“很好,清清白白的盟友,我还怕你想效仿那貂蝉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将她按在廊柱上,困在阴影与他炽热的气息之间,“这几日是将我当作吕布,还是董卓来戏耍?真想用美人计,我教你个更奏效的——比如现在,求我别生气!”
“求你别生气。”
?
他猛地松开手,本以为方才与临安对呛时小嘴跟淬了毒一样的长乐,此刻定会推开他,反驳怒斥。
却不料她竟如此乖顺,倒让他一时怔住。
甚至在他松手后,长乐非但没有退避,反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将轻语放得更柔更缓:“论身材,殿下自然只能是吕布,可吕布哪有你枪法神勇?”
之前她吃过好几次亏了。
对抗季临渊这种常年心机深重、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死花孔雀。以及脑回路与她同频、总能窥破她心思的死狐狸精,长乐自然得使出更复杂的手段。
见他上当了,长乐立刻伸手扯他衣角:“近日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你我形影不离,难舍难分。为何偏要我先开口?你却不肯先对我说呢?”
“我从前,是爱与你争执,那也因你说话难听在先。你若肯似旁人那般,对我温言软语,哄着捧着……我又何尝不想早些与你袒露心扉?何至于今日,被你王弟挑破折辱,而我孤身滞留邺城不能离开,处境卑微……”
她垂眼,声音带颤,“你还不许我方才犟犟脾气?”
接着语调一转,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泪眼朦胧。
“我知道,长公子为我做了很多,是你下定狠心将那黏皮小狗从我身边撵走,又在我被那头小熊惊吓时予我依靠,我知道长公子是我今后在邺城的倚仗。因而近日下定决心,收敛性子,从此以后洗心革面,温柔待你……”
两颗眼泪流下,弧度标准。
季临渊脸色果然松动了几分,她这意思,是当真同他表白,承认喜欢了?
方才还有一丝怀疑她想离间昭天楼与邺城,真是鬼迷心窍。
都说过永不疑心,看来他今日是被临安气昏头了。
长乐越说,泪掉得越多:
“若今后,你我还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我便没有好留恋的了,真愿与你清清白白。”
“不然,长公子放我回药王谷吧,如今义诊延期之事已毕,想来师父师兄已回到谷中,我……想念他们了。以我换辛夷师兄来为二公子治病,想来,你们更投契……”
季临渊自知爱用诘问反问的毛病,确实被季雨芙说过很多回,他也有心自省,方才又犯了。
若这言语刻薄的毛病不改,日后与长乐相处,必定风波不断,谈何长相厮守?
况且,长乐幼小失去双亲,性情如刺猬般敏感尖锐,与他一样,故而显得乖僻。他本该……更体谅些。
想必她以往喜欢自己,却绝不承认,就是互相斗嘴惹出来的。
“莫哭了莫哭了,”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懊悔,“我常年在外与人周旋博弈,御下需以威仪震慑,积习难改,非朝夕之功。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凶你。”
长乐一边抽噎,一边委屈控诉:“我……我近日就是存了小心思。是长公子亲口说的,叫我图谋你……可我来图谋你了,你又不乐意……”
季临渊眉峰颤动,就差把“我乐意”写在脸上,“我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你别哭了。有何要求,尽管提来,我都应下。”
“我所求不多,那日还差第三件事未提……”
长乐立刻止泪,却还在抽抽嗒嗒。
“第三件便是,你以后再答应我三件事。”
当她是傻的,这会儿无论提任何要求,这疑心深重的死狐狸精一眼就能看穿她。
他是从小玩弄权术长大的老东西了,唯有以她擅长的手段应对。
不能跟他玩权谋,但哄个情爱经验为零的刚愎自信黄花大闺男,这可是她们魅者的天赋!比当年与灵蛇虫谷的癫婆周旋简单多了。
……
果然,季临渊觉得她甚是可爱,“你当我是许愿神灯?三件又三件,岂不是每一回都可以贪得无厌。”
“好不好嘛,”她歪头,突然顶他肩头一下,“你就说,答不答应我。”
此时,季长公子嘴角微扬~
长乐其实很懂事,之前提过的几桩事都不难~
他只是觉得太轻易完成才答应,而非心甘情愿~
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人,想清楚这些后,才保证道:“应你。”
“我就知道,长公子对我最特别。”她重新对他绽开笑容。
“不生气了,还叫长公子?”
长乐作势轻拍自己嘴角,“殿下!”
他试着张开怀抱,她便贴过去,手从他的翅根处穿下去,绕过他的劲窄腰线,环搂住他的后背,才握成拳头,恨不能变个锤子,给他后脑勺来一下。
季临渊彻底消气后,柔声发愁:“临安平日里不会如此,即便是真心为阿澈抱不平,我也不该与他见怪。只怕是他多年沉疴,终日卧床,这回动了不好的念头……”
他一脸自责自己未尽到大哥的本分,没有照顾好弟弟的模样。
“那你还这么凶他?”
“他的话确实难听,我被气昏头了。”季临渊沉脸,“我与你两心相知,你何时成了阿澈的妻?何言谁‘欺’了谁?”
更气的是,他们还要在人前装到什么时候?
到底如何与贺兰澈开口,凭什么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这是季临渊眼里没说完的话,灼灼凝视她。
长乐了然,又是一个要名分的。
还想跟她站着要!
“他的话难道会比流言报更难听?”她笑起来,“我还劝过你不要放在心上呢。放心,我不会介意,更不会因他说的话……而报复他。”
“我一直想和你商议的,都不是这个。”他将长乐松开,“每次提到,你都避而不谈,含糊其辞。”
涉及贺兰澈,她的笑容永远会变得僵硬。
岂止她一个人避而不谈?又倒打一耙给她。
“那就告诉贺兰澈,写信,现在就写。”长乐作势拉着他往屋内去,研墨后将笔递给他,“尊贵且高傲的长公子殿下,写方才终于承认与我两心相知了,而不是我单方面沉迷你。”
长乐掐他一把。
季临渊提笔也下不了字,最终承认:“是,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既然开不了口,那就永远别开。”她夺过笔,“或许注定你的情义,在我与他之间,只能保一个,不如就此将他送回昭天楼,永生不得踏入邺城,保全体面。”
这才是她今日真正的图谋。
季临渊沉思着,没有给她具切答复。
*
这一日热得宫中侍女衣衫尽湿,精御卫都在协助内廷司不停地往各宫搬运冰砖。
午膳时,两人只在长公子殿中一起用了些冰粥,便准备要往靖政殿去。
长乐虽然不知晓温度,却也替重新整装出来的季临渊感到燥热。
他每套衣服都会配一个不同的发冠,此刻换回一身玄色金纹锦袍,弃了前几日的鲜亮颜色,重新变成一只大乌鸦。
试着邀请长乐也整衣,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药王谷小青纱夏装便是正装,只好作罢,替她将头冠换成一枚金枝衔叶的,如此也算贵气很多,不叫这金阙台的殿顶压了一等。
贺兰澈原本为她打的那顶“观自在”被替换了下来,他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但长乐不舒服,嘟囔着:“你去和你爹说话也要着正装……”
“不止父王在,”季临渊解释,“稍后殿中必是亲信重臣齐聚。想来父王是要你去做个见证。”
见证?长乐心念电转,已猜到了几分,眸中立刻泛起兴味,跃跃欲试。
第128章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季临渊催促道,眼看要出发了,她却还在借他的桌案写东西。
“我都猜到你父王要说何事,此刻先修书一封,请师父过来。”她笑道,“备好信,殿下适时拿出,你父王自然将功劳都归给殿下,不过……”
她举着信笺走到他身边,“义诊结束后,师父那个老宅神仙便窝回了药王谷,轻易不肯出山。我想给他寄信,偏又没有好用的信鸽,不知能否借长公子家的良鸽一用?”
季临渊自然应允。她估摸着铺垫够了,又说:“你猜我寻的由头是什么?师父早想替药王谷换批好信鸽,奈何那狐观主倨傲得很,不肯做药王谷的生意。若得你父王邀他二人一晤,撮合此事,借你父王的情面,让狐观主为我师父特训一批快鸽,从此提升与各地药堂消息之速,我想师父一定很乐意在这大暑天里往邺城跑一趟!”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紧他,生怕他找出什么由头来说此事办不成。
好在,季临渊只思忖了片刻:“这主意很好,我向父王进言。”
路上,长乐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始惶惑,他对邺城与千里观的关系,是一点也不知情?还是装的?
*
夏尾期,足蒸暑气,炎蒸毒肠。
靖政殿外蝉鸣不歇,往日捕蝉的侍婢都被遣散。
靖政殿内邺王高坐主位,侍女侧立一旁替他扑扇。
下首端坐邺城都督、数名陌生的朝官,更有前番服侍季临安的侍女、御卫跪了满地,连晨风大统领也伏于阶前,唯有史官肃立角落,执笔记录。
长乐随季临渊袖风而进,跟在他身后,目光一一扫过端坐高位的邺王,又掠过阶下跪伏的众人,心中冷笑。
依礼见过邺王,季临渊获赐座,亦为长乐请得一席。二人遂于屏风后落座。
她努力辨认阶下众人,并未见到昭天楼中人,尤其是大军师缺席——她算明了:所谓见证,便是邺王在这儿搭戏班子,要她来陪唱。
近年晋邺通商条例已撕毁数份,长公子又曾奉命往绝命斋采办军备,今日借二公子中毒发难,不过是欠一个堂皇的动手由头。
将她请来,一来为诓她作证;二来,听她前番似有向邺城表忠心之意,今日怕是要趁机将药王谷彻底拉上邺城的战车。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此间风声一旦传出,天下皆知她代表药王谷在亲近邺城。
她手心略有些汗,顺便悄悄白了季临渊这死狐狸精一眼。
他只当自己已经与邺城结盟,将来说和药王谷是迟早的事,却不知道她去一趟京陵之后,心里已经坚定盘算:药王谷绝不能卷入纷争,最好也不要因她而引发战事。
只是骗得季临渊的信任,也实属不易,还需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