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邺王僵在高台上,指节死死抠着座椅扶手。下跪?向一个不共戴天之仇人、一个口口声声索命的“厉鬼”下跪?他是邺城之主,是世代将门的脊梁,膝盖何曾为谁弯过?
可目光扫过台下软瘫的大儿子、被捆的小女儿,想到病榻上命悬一线的小儿子,那点可怜的尊严在儿女性命面前稀碎。每一秒都像在烈火上炙烤,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岂料他尚未作出决定,庭院上空,二层檐台的方向。
传来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
“小白。”
白芜婳顿时头皮发麻。
杀气、癫狂,瞬间凝固。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唤她!
她父亲的声音!
心神大乱,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那高高的二层檐台。
炽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只一直蹲在檐角阴影里的大雕,震开翅膀,骨头舒展,竟又是一个鸟人头。
栩栩如生的雕毛沾在人身上,仿佛还有雕的气温。
“小白。”
那雕嘴喙开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熟悉感。
跨越十年,朝思暮念,满目泪眼。
“爹爹?!”
“小白,过来。”
瞬间击溃了白芜婳所有的防备,巨大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哭着就要朝着那只雕靠近。
幸而林霁内力狂涌,九节鞭挥卷一路枫叶,在她脚下生生化成一圈墙,阻拦住她。
“婳儿!他不是白世叔!不是你爹爹!”
爆喝,如同冷水浇头。她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些年,狐木啄,从来都在任何场合。
他的耳目,在鹤州,在湖边,在她的屋顶,在京陵,在天下各处。
可以是鸽,可以是鸲,可以是莺,可以是鹉。
他知道白芜婳还活着,却不知她成了谁。
他教过一群鸟听“血晶煞”“百毒不侵”“起死回生”这些词,教过一群鹰识认白芜婳的脸。
从婚仪上看见熊蛮的那一刻起,他便确定了,白芜婳就在这里。
他蹲到了房梁上,成功躲过了毒药。
……
她重新对上这雕人的面目,令她胆寒,当年藏在虫谷的每个夜晚,她都怕黑暗里突然钻出一双这样幽幽的眼睛。
瞪着圆眼珠子,故作无辜的歹毒。
她的每一个梦魇,总有鸟首、金瞳、蛇身的影子。穿得或绿或玄或彩色,花枝招展,阴森可怖。
狐木啄真身竟在此处!白芜婳足尖一点直冲檐上,倒令狐木啄意外。她抬手袖发三针暗器,再发三针,直刺他喉间而去。他扬翅拍回,碎落的鸟毛纷纷扬扬往下垂落。
不管不顾,打作一团,始料不及,院外骚动。
瞬间大乱!
林霁立即拍案起身,甩出九节鞭又是几道狂气,去帮她缠住。
狐木啄见势不妙想逃,林霁已堵住东面,乌席雪如猛虎跃涧般疾冲而出封住北面,白芜婳身在檐上,死死守住西面。
逼得狐木啄不得已跳往地上,被刚好涌进来的黑骑圈住。
晨风大统领已经接过被捆的季雨芙,快步上前替季临渊运气。
季临渊调息,自封几处大穴暂时压制体毒,接过递来的长枪后,十几名黑骑立时涌聚,围得水泄不通。
枪缨是烈焰般的赤红,他持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亦是恼怒至极地看着所有人。
……
岂料镜无妄会在此时出手,对白芜婳挤眉弄眼,衣袖一震,瞬息间也内力喷涌,如一阵箕风远扬,当场将她从檐上震落于庭院内,镜无妄笑道:“白姑娘,我今日就防着你,你的秘术呢?”
她有一瞬间愕然,随即朝狐木啄厉声嚷道:“好啊!你先将秘术一事告知镜无妄!今日竟狼狈为奸,串通一气,反暗算于我!”
镜无妄帮腔道:“百毒不侵,起死回生?果真是有!白芜婳,你今日交出,本座以镜司首尊之诺,保你能全身而退!”
白芜婳袖中飞针疾射,这次却被镜大人挥袖拍飞。他又对狐木啄喊道:“狐观主!你我联手活捉她,速离此地!”
此言一出,邺王虽躲在黑骑身后,身体孱弱得动弹不得,却果断下令——要围捕在场所有人,活捉这疯妇。
狐木啄顿时哇哇乱叫,没人理他。
场内混战骤起:
镜大人身法诡谲,在院内躲来躲去,不出手也没人捉得住他。
林霁缠夺黑骑长刀,九节鞭舞得密不透风,如涨潮的云浪般层层铺开,如游云缠山般替她扫清侧后方的威胁。
白芜婳抓到什么便砸什么,而季临渊一直想上前拉她,却也被乌席雪的鞭子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狐木啄来不及解释便陷入缠斗,如鬼魅般腾挪跳跃,嘴里喊个不停,声音却被兵刃交击声盖得严严实实。
最终他被逼得痛下杀手,以利爪强行击杀两名黑骑。
“季云谌!你莫中了这妖女的离间计,对我下毒手!”
邺王身如刀割,百骸酸麻,冲他乱骂:“你个丑鸟!死鸟!丑陋的死鸟!还有什么好抵赖?当年你拍着胸脯保证,说白家两个都死了,还带孤看过她的尸身!今日这情形,你如何解释?!”
“丑鸟”,此词一出,太伤鸟了。狐木啄原本的冷静瞬间崩塌。
他竟爆发一声枭叫,怒不可遏:“你个老瘸货!不肯信我!这妖女给你下了什么药……”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满是说不清的误会。白芜婳知道狐木啄没中毒,绝不可能放他走。
当即不顾一切朝他扑去,趁乱猛扑到他身上,亲手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喉咙,眼神狠戾无比。
狐木啄十只护甲尖利,反手掐住她的胳膊,“松手——”
她非但没松,反而掐得更紧。
“疯女人、咳——松手——”尖细嗓音,尖甲再次刺向她臂膀。
她满眼是泪,却似无痛觉,任凭狐木啄反掐。幸有护腕格挡,可尖长的指甲仍嵌入手臂三分,她就是不肯松手。
季临渊与林霁忙放下缠斗,一个拉她,一个拽狐木啄。
死活分不开的两人嘴上还在吵骂:“说!我爹在何处!不说我今天一定掐死你!!!”
“妙……我的,小白——看、来你,已用过血煞!”
狐木啄翻白眼,吐舌头,用力回掐,含混不清地嚷。
林霁一听白世叔可能活着的话茬,收了杀心,只挥鞭专攻狐木啄下盘。可他越是被鞭子抽得发麻,掐着白芜婳的手便越用力,带倒钩的护甲深深嵌入,竟生生翻起皮肉。
可惜她不会痛。
更可惜的是,她血有毒,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再坚持一下,只要毒血沁到狐木啄的手指上。
“乐儿,你先松手,有我在——”季临渊和林霁更用力地去掰两人的手,手臂上青筋暴起。
“滚开!!!”白芜婳尖嚎一声,咬季临渊手臂。他却忍住痛,任她咬着。就是不肯放,和林霁一起一截一截地掰着狐木啄的利爪。
终究还是抵不过两人生力相拉,白芜婳力有不逮,与狐木啄分开。
狐木啄又躲过林霁的鞭子,跳到远处,尖细又怖哑的嗓音响起,像一只鹪鹩打鸣。
“我的小白少宫主,我一直在找你……竟是药王之女!我迫不及待要将这消息分——”
话还没说话,白芜婳攒足气力,再次扑去死死掐住他颈间的动脉,“你今日非死不可!!!”
林霁和季临渊只能又赶过去,这次她被林霁抢到抱住,拼命劝她理智:“婳儿,先听他说完。”
林霁话音未落,“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庭院都在发颤。
浑天枢轰碎了山门,也轰断了狐木啄接下来的话。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那个人终于回来了!!!我们的远程核武器!!!
(补充一下,除了白姐对反派的残酷以外,对无辜群众的手段,请看完全部章节再说哟,第一记住,我们的反转真的很多)
第142章
贺兰澈身着偃师银甲,竟然还头戴两根翎子!
他终于轰碎山门,踏上喜宴。
大哥婚礼的消息,早在三日前便已传遍邺城周边。而他也马不停蹄、夜不合眼,足足赶了三日的路!
他抵达甚早!今晨天未亮便到了山下!
听说昏仪正典定在黄昏举行,山下果然已封路戒严。
他本想直接上山,可一路破风策马赶回,早已风尘仆仆,最重要的是:眼睛还哭肿了。
贺兰澈太了解大哥了,像他那样骚包到每日换三套华服的人,定会在婚仪上盛装出席、风度万千——自己绝不能一身素衣狼狈登场!
尤其林霁这死狐狸精也在——说起这个更是令他心酸无比:凭什么?她要下地狱,林霁却可以参与?!
总之,他先回水相府邸净身沐浴。他倒要看看,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偃甲层层覆身,贺兰澈正对着镜子蕴气,这一次,他势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容忍也有限度!
远处尘烟腾起,似有巨兽搅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