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立于人群中央,银甲在烈阳下泼洒出冷冽的光。
墨发用金冠束起,额前几缕碎发被风扬起,衬得那张面容愈发俊朗。
身长亦是八尺有余!剑眉斜飞,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下颌线却绷得紧实,透着股悍然杀气。
他抬手将浑天枢拄在地上,杖尖入地半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英武如战神再世!令人心折……
——当然,这些也还是贺兰澈对着镜子时的幻想。
可当他整理装束时,竟看到一枚灵霄信焰,只能赶紧往婚宴狂飙。
一路幻形引路,刚到山脚,就看见药王在过安检。若非有黑骑亲迎,连同行的云大师的权杖都带不上去。
只听云大师一直在解释:他的宝贵权杖是金包铁的,因此才会被磁壁吸附……但本身还是金子做的宝杖,不可以被没收。
贺兰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浑天枢,索性从毛毛马场绕路,强杀上去。
不是都说女孩子喜欢心上人驾着云彩来接她吗?
他没有云彩,但他家宝库有一架机关朱雀。
可赶路回来时……钥匙竟弄丢了……
他只好继续幻形引路,往她身边而去,去找她!因而又迟了些。终于才到山庄门口,正听见一片哄闹,显然婚仪快要开始了!!!
情急之下,他只能引动浑天枢,先轰碎喜宴的檐楣。
总之,贺兰澈终于赶到了,他大喝道:
“大哥!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
地面硝烟未散,他在雾中摆好那个既英气又稳重的姿势,还在忙着扮演她的救世英雄。他一边反对着,一边嚣张狷狂地将一根宝带在手上缠了三圈。
“阿澈……”
尘烟消散时,他抬眸——先对上的却是大哥错愕惊碎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唇。
他急忙扫视全场寻找她,却见身着红衣、披头散发的新娘正狠掐着一个羽衣鸟人的脖子。那是她的原貌,满脸泪痕,满身血迹。
杀气凛然,狠厉无比。
林霁?正死死拖住她。看那样子,竟像是要和一样拖拽着鸟人的大哥动手。
苍龙破封,火药滔天,纷乱不已。
浑天枢轰烂了淋琊山庄的大婚牌匾,红绸坠地,烟雾与血污交织缭绕。
全场人皆回眸,齐齐对上贺兰澈一双迷茫无措的大眼睛。
……
狐木啄被那声轰鸣吓得又是一抖,趁众人被浓烟逼得愣神的间隙,狐疑的目光转了三转,立刻振翅扇动羽毛,给了季临渊一掌,重新往檐台跳去。
浓烟渐散时,院中还没死透的羽师被他弃若敝履。狐木啄用上缩骨身法,施开轻功,如真正的雕鹰般翱翔出逃,还阴恻恻冲她丢下一句:
“小白,我们还会再见的——”
……
“贺兰澈,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看到他又一次出现,白芜婳只说了这句话,将心思放回邺王身上。
此刻她已失势,狐木啄走了,黑骑将她与乌席雪、林霁围得水泄不通,只等季临渊对贺兰澈的闯入作何反应。
她无暇分心顾他,甚至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贺兰澈迈步要朝她走过来。
她袖中银针疾射,钉在贺兰澈脚前,刻意让黑骑军听清:“你若是敢来为他们说情,我就连你一块儿杀!”
他错愕止步,旋即又要上前。
白芜婳厉叱一声,林霁心领神会,长鞭一抖又卷起满地枫叶,截断贺兰澈来路。
贺兰澈懵着脸,却毫不犹豫引动浑天枢,朝着枫墙便轰去。
叶,蓦然爆燃,腾成漫天高的烈焰火墙,顷刻间化为飞灰,他立于火焰黑烟之中,一边引动银傀,一边召出铜傀,声音越来越怒:
“你想杀谁。”
“谁敢杀你!”
“是大哥还是王上?”
“是林霁还是镜无妄?!”
“究竟,有谁,能来对我说句实话!!!”
季雨芙凄厉尖叫:“贺兰澈!她已经杀了你二哥!你二哥哥死了!!他们还要杀父王和大哥,你快拦住他们!!!他也是你大哥哥!!!”
二哥死了?!贺兰澈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求证。
白芜婳顾忌着邺王的反应,立即回啸道:“季临安马上就要死了,你给我滚开!”
镜无妄扶额,绝不能让此局毁在他手里。
瞥了眼山脚下护送药王的另一半黑骑身影。
无人看清镜大人究竟是如何将他扯过来的,那逍遥游步法有如能穿墙之术。须臾间,贺兰澈被揪走,顺便一地的银傀铜傀被镜大人信脚踢飞,噼里啪啦,到处起火。
而后,贺兰澈的腰身被乌席雪的九节鞭狠狠锢住。
他还在扭来扭去,幸好不是修内功身法的,没收了浑天枢便算了,乌席雪骂道:“你自己来晚了没听见,安静看着便是——”
镜无妄这才气定神闲地拍拍衣袖:“今日到底还是把我技能漏了很多。”他竟然对着贺兰澈干笑一声:“我料想你会来,再晚来一点,倒刚刚好。”
贺兰澈冲林霁拼命使眼色,林霁低声道:“谁也死不了。你若真为她好,暂且安静待着。”
她秀发凌乱飘散,杀意再次锁死季临渊一家,眼中一片寒光。
贺兰澈从未在长乐脸上见过如此神情。如果她平时对别人只有冷漠和敷衍,至少都是温和无害的。
今天,只觉得靠近她的,都会被凌迟碎剐。
不知为何,林霁与乌席雪忽然停了手,不再与黑骑缠斗。而她转身轻点足尖,身影如鬼魅般飘掠,径直往淋琊山庄的婚仪露台而去。
*
那露台原是季临渊精心布置的地方:猩红华毯从入口铺至中央,两侧悬着簇新的红绸灯笼,新修的雕花栏杆外,能将绵延的满城风光尽收眼底。
那些黑骑、精御卫,纷纷围拢,越聚越多。
她好似被逼得退无可退。
露台外是悬崖千丈。
此时,邺王被黑骑背到露台入口,声音颤抖却带着胜券在握的威吓——
“妖女,先交出解药。”
她紧抿着唇,眼神决绝,显然不肯妥协。
邺王身上剧痛,颤着下令,要捉拿她。
岂料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骤然响起:
“慢!!!”
竟然,是素来能令千军噤声的长公子。
身穿喜服,金冠高戴,泼天野火。
“谁敢动她。”
邺王在他身后喝住他:“季临渊!”
他向她走去,再强调一遍:“谁敢动她!!”
精御卫持戟不定。黑骑撤回大刀。众人面面相觑。
也曾是风仪能威震八荒的长公子。
气势如滔天野火中能焚灭干柴的烈焰。
他今日明明穿着吉服,端行四方,贵不可攀,要在枫华欲燃的季节,迎娶她。
昨日浓情蜜意的爱人,今日却突然变了脸。
他凝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美貌,不舍而愤恨。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变成疯子,要杀你,你还会爱我吗?”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错了算我的。”
——忆起。
“殿下,君无戏言,是与不是。”
“自然,上位无信,何以号令臣下。”
——也忆起。
也是从未食言过的长公子。
他慢慢地靠近她,想将她从露台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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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素来势均力敌,心有灵犀。
他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却突然对她说。
“你走吧……”
很轻,很轻的声音。
白芜婳满脸难以置信,邺王撑起剧痛,再次在他身后怒吼:“季临渊!!!你发昏了……你敢做昏君,要为妖女祸国吗!你罔顾孤王,不顾你弟弟!!!黑骑军何在?将这妖女抓、抓过来——”
邺王喊得越大声,肺腑便能痛得多厉害,突然浑身一僵,再动弹不得。
满院黑骑、精御卫却都等着少城主的号令,无人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