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他们曾在《黄楼梦》中惊鸿一瞥、却未敢细究的轮廓。图解中有对应的尺寸,他也回想了一下自己雕过的傀儡,知道了自己的误差。
……
然而这些,并未全然攫住他的心神。
贺兰澈向来是个有底线的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骇然发现——那褪去的层层吉服之下,浸透的全是血。
她双臂之上,布满许多利爪所伤的血孔。
白芜婳却神色平静,单手用力清理着伤口:有的已结痂,有的被狐木啄的爪钩撕裂翻卷。药粉狠狠按上血肉模糊之处,下刀产出废肉,干脆果决。
见他欲言又止,脸颊如火烧云般红透,她还在说:“不用你心疼,我中了这血煞,就不会疼。”
“在旧庙那时……我就是装的。”
可仅剩的单手,无论如何反折,也够不着另一只手臂的伤处。
他如何能不心疼?
“来……”他轻声说,声音微哑,“我帮你,这样能快些。”
哼,还在较劲,连名字都不肯唤。
白芜婳纠结了片刻,将药棉给他,让他为自己擦。
贺兰澈便极尽轻柔,一点一点沿着她伤口的边,慢慢擦。
……
是的,山洞里,光线昏暗,两人衣着皆算清爽。
一个穿着交领中衣,靠墙而坐,锁骨微露;
一个身着诃子,锁骨全露,肩颈线条流畅漂亮。
两个人都肤白,药却在夕阳霞红走失前里慢慢上完了。纱布平整,圈圈缠绕。
“你好香啊。”白芜婳忽然抬了眼,猝不及防。
“有么?”贺兰澈侧头嗅了嗅,却无所觉。
“你还特意洗香香后,才来的?”
她提起原话,笑意促狭——不愧是他,不愧是他,纵是抢婚这等急火攻心的关头,仍不忘恪守洁净。她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颈侧,他下意识躲了。
经历这一下午的大阵仗,闯阵坠崖,多少也是风尘仆仆。
可她偏不肯放过,怀疑是故意的:
“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
“用的什么檀木香?竟让人上瘾。”
“嗯,仿佛在京陵时便总萦绕身侧。”
贺兰澈老实答道:“就是上回同你去天工阁买的皂豆,檀木奶杏味……你干什么!”
她从他耳根一路嗅至锁骨。
“不像沐浴熏染,倒像是从骨肉里透出来的……”这形容听得他心头一跳。
戏弄够了,她鼓起腮,捡起旁边的东西:
“还有两条雉翎?”
“上回在京陵演月宫仙使。”
“这次抢婚,来扮演的什么?”
贺兰澈内心羞愤咆哮:“>_<”
好恨啊!
她哪肯放过这机会:“初见时,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心思倒巧。”
贺兰澈脸颊更烫:“#_#”
好恨啊!
——她好生奇怪。
以前的“长乐”再荒唐,荒唐到了温泉那次,也不曾如此待他。
分别数日,似脱胎换骨。
也在哪里进修过?!
这张美得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的脸,洗去了昔年的神秘冷漠,莫名染上了几分邪柔,从前铁血倔犟的语气也荡然无存。
令人无法抵抗。
被她逼至墙角,腿伤却让他动弹不得,衣衫……呜呜,还是她临时借给他遮羞的。他所拥有的,只不过一件自己的中衣罢了。
或许是为了报复他方才大声朗诵回信时的尴尬,她也重复他方才的话,“大哥,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可是你同不同意,这婚都成不了。”
贺兰澈重重的呼吸,不开口,不回答她。
她凝眸半晌,缓缓道:“我竟不知,似你这般外放的人也变沉默了。看来仍在恼我?”伸手轻碰他的脸颊,“说说,还在气什么?”
贺兰澈终于憋不住,声音发闷:
“你说与我一起孤立他们,我深信不疑。结果你们一起孤立我。”
“你有苦衷,骗我便罢了,所有人都骗我。”
“你们践踏我的真心,更践踏我的信念。”
“往后呢?我如何区分你所言真假。”
何况,她还亲口和大哥说:她就喜欢威风凛凛、能压服她的人。
反观自己,不是跟在她身后,就是被她摁住压服……
思及此,贺兰澈忍痛咬牙,猛地反身将她按在墙上,自己给出答案:“以后你说真话也好,假话也好。我被你整这一回,是生生世世也要绑死你。什么下地狱、偏生负我?你今后想都别想!”
这次轮到她:“……”
“你看那些话本,苦熬至终章却是个烂尾,是何滋味?你我相伴至今,岂能两不相关?这是对你我的不负责!”
她突然伸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衣襟,没说话。
好像在微微怔忪——那神色……是讶异?
洞外月华流泻,洞内微光浮动。他自那双柳叶桃花眸中,看见了自己灼亮的眼。
莫非……自己太凶了?心下一慌,力道微松。
她却立刻反手搂住他肩头,将他拉拢过来!
“我好怕呀!小小狗,你突然凶起来了。”
相识以来,贺兰澈第一次——不,除了那天晚上,这是第二次对她发狠。
有意思!
“你不会……唔。”
她还想说什么?贺兰澈恼羞成怒,低头狠狠吻了上去,唇舌撬开她齿关,极轻地勾了一下。
这个轻勾很快化作难解难分的纠缠,他胸膛剧烈起伏,她攥着他衣角——哦不,是她借给他遮羞的那件衣衫的衣角。
他沾满了她的味道。
她亢奋着,脊骨泛酸,整个人像被温水包裹般,却偏要在亲吻间隙断续低语:
“大偃师……”
“黏人大偃师……”
“你的男德?”
“不要了?”
“一些罚款罢了,”他趁喘息的间隙沉声道,“再多,我昭天楼也交得起。”
她嘉许点头,声音含糊:“你发烧糊涂时……倒添了几分威势……”
“以后发不发烧,皆如此。”他睁眼,眸底翻涌痛楚和气愤,“我说了,生生世世也要绑死你。”
“……那你的洁标呢?”她稍离,追问,“你最看重的洁标。”
“……不要了,”他控住她的后脑,声音发闷,“都不要了。”
反正她也从来不给名分,“成婚”二字想起来就心酸。
既然将来再也不会通知正妻的全家,还要这洁标有何用?
“横竖,也不会成婚了。”
……
她却有些颤抖,推开他,睫毛急促地上下眨动。
揪着他的衣领,扣住他的锁骨,望半晌,怒目琢磨话中的意思。
“你是因我叫你暗通款曲而生气?还是因这些事介意,以后要破罐破摔——”
这下该轮到她生气了。
“我明明问过你,是你说要选他们的!”
“我什么时候……”贺兰澈皱眉,一脸茫然。
“马车上,来邺城的马车上!”她声音陡然拔高,“你说谁敢杀他们,你就与谁不死不休!”
“是你说要用偃术,还要用画魂秘法轰我……”她越说越委屈,“还不止,还有,他们是手足,断了谁,你都不会好过。我那么多次想告诉你,又怎么能开口?”
“我不是……”他想解释。
却被她打断:
“我只有一些很微薄的内力,会一些暗器,最多投投毒。”
“我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