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盗贼最多也只能偷到这三重阕为止。
大门处,机关阵密布,白芜婳试着在九宫格磁盘上旋动数下,指尖却蓦地一顿,沉默下来。
贺兰澈上前拥住她,想给她些安慰。
却听她带着几分茫然:“咦,我忘了怎么开门。”
九宫格的磁盘密码,必须按特定顺序拨弄才行。
她试了一下:爹娘的生日,娘和自己的生日,爹爹和自己的生日……
全错。
一时之间是真想不起来了。
“我……我以往都是叫白管家开门的。”她懊恼道,“林哥哥一定记得,可我忘了问他。”
贺兰澈连忙拦住她,端详这磁盘:“恐怕你再输错几次,机关阵要将咱们射成筛子了。”
他去敲了敲那块磁盘,忽而蹲下身,用夜灯照亮一处隐秘的镂印:“昭天楼?果真是昭天楼的机关!”
白芜婳也惊讶不已:“这机关比我年纪都大,难道爹爹……不,是爷爷,曾与你家有瓜葛?”
既是昭天楼的机关,贺兰澈便试了原始密码:六六六六六六。
没反应。
“这机关确实有些年头了。”
此刻夜色已深,晚秋冷风拂过,偶有几声乌鸦凄厉的嚎叫,颇显阴森渗人。
她想了想:“要不然,用你的神兵,直接轰开吧……”
贺兰澈立刻否决:“依此机关阵的制式,若强行破入,立时便有栈桩弹出,丝网会将整座宫门牢牢护住。”
她更为惊诧:“当日情形还真是如此!”
回忆到痛处,她突然扑上去,紧紧撞了满怀:“当年,你竟然就保护过我一次……”
贺兰澈又感觉头上有花开了,两个人依偎着,温言软语,“啵啵”亲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去附近转悠,果真在墙角杂草丛中寻到一处墨盘。
“这类密码磁盘,向来会留个机械锁钥开关,就是防止你们这样的小马虎忘记。”他唤她过来:“你药箱里有没有能凝固定型的东西?最好能倒进这墨盘里,之后还能完整取出来。”
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她略一思索,便割破手心血,将血滴入墨盘。隔了一会儿,血凝成晶,被取出后,赫然一把钥匙的形状。
贺兰澈再次惊叹于她体质的玄妙,旋即动手打磨,叮叮当当,不消片刻,便将一块玉珏磨成了钥匙的模样。
“轰隆——”宫门震动,抖落经年尘灰。
终于,踏入了家门。
*
曾经,被万顷云海温柔托举的人间仙境。
曾经,美得宛若天神遗落尘寰的玉阙琼楼。
如今,正殿门前只余断壁残垣,纯净的白理石残骸散落其间。
东西配殿与回廊的琉璃瓦,积了十年的风雨尘灰。如孔雀翎羽般绚烂的翠蓝与金绿,如今只剩一片黯淡沉青。
最重要的是,以前热热闹闹的家园,如今真像一座孤坟荒陵。
听涛阁,栖霞榭,珍兽苑,彩羽林,灵瀑寒潭……
这些,大晚上都没办法去探访。
她看了眼殿中:“林哥哥说得没错,像是有人定时来打扫的。”
那人一定胆大。
贺兰澈也感慨道:“嗯……这些年,也真多亏了他们一直上心。”
她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做好准备,才对他说:“走吧。”
夜幕中,昔日生活的痕迹依稀可辨,却又处处透着空寂的如今。
经过主殿圆台——那个最显眼的地方,她还是慢慢挪了过去,蹲下身。
那个娘亲当年倒地的地方。
她就在那里蹲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捧了一把土在手里。
她没有哭,就那样静静蹲着。
“我早就有预期的。”
半晌后,她才这么说,站起身来。
“先安歇吧,天亮了再说。”
她发话,绕过前殿,穿过回廊,经过客园,便是主屋,对门是她的闺房。
越靠近,她脸色越惨白。
这房间还带着几分童趣,纱橱和方桌都是粉漆的,床头还挂着两幅鸭子挂画。
“门口那个奇怪的木桩是栓鹿的,它每日要冲洗,因而有井,可以打水。”
贺兰澈试了试,果然还能放出泉水。简单擦净床铺和柜上的薄灰,铺好被褥。再喂了锦锦,它很快适应新环境,呈“大”字型开始睡觉了。
贺兰澈又打来水,想帮她洗脸。
她就坐在她的小床头,点了一盏灯,眼神呆呆地。
贺兰澈帮她轻轻脱了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自己都忍不住喉头发紧。
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声音平静:“哦,以前这床边有张很厚的绒毯。”
“改日我陪你去挑一张新的。”
她的目光移向窗户,“那里,”她指着窗棂下方,“有块活动的木台板,可以放下来。外面能坐人看景,里面也能倚着看书。”
“好,明日我帮你修好它。”他抚上她的脸。
她好像没有睡意,只是絮絮叨叨、滔滔不绝跟他介绍自己家。
“院子里那个秋千,别去坐,当年白管家扎好时就不太稳当,他说过几日就加固的,可是还没修……”
贺兰澈眼眶先红了:“我明日去修。”
“对了,那里有盏灯台,也可以放……”
贺兰澈顺着她目光望去:“我明日补好罩子,以后都挂上琉璃灯,晚上照样亮堂。”
“这样一看,好多东西都等着修呢……”
贺兰澈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哑得厉害: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看,慢慢修。”
“都来得及,可以修好的。”
“所有你在意的,都能修复。”
“以后你回来了,就再也不会空着了。”
她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衣襟,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瞬间破防,彻底决堤。
“以后……只有我还住在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泪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贺兰澈陪她一起恸哭:“是我们,以后是我们。还有我,以后还有我……”
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拭她眼角,在湿润处印下一个轻吻:“哭够了,我们就睡,明天天亮,先去修秋千,你坐在上面,我推你,像你小时候那样。以后每个春天,开花时,我们都坐在秋千上看,好不好?”
重新将她拥回怀里:
“我将机关全部换新,请二伯亲自来铺设,用最精密的阵法,谁也踏不进这未央宫半步。”
“照壁上的补缺,你告诉我模样,我一点一点帮你还原。”
“我们多请些细心的人来打理,把珍兽苑重新收拾出来,养上你喜欢的宠物,院子里天天都有动静,再也不会冷冷清清。”
“我们会在这里住很久很久。你喜欢的旧物我们一件件修好,你想念的味道我们一点点寻回来。这一生,我都陪着你,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他就那样拍着她的背,重复着细碎的话,像哄孩子那样耐心,直到她呼吸慢慢平稳,在他怀里渐渐抽噎着睡去。
*
次日,天光放亮。
两人起得很早,绕着整个未央宫,从前殿到后山,仔仔细细地兜转巡视了一圈。
最终,伫立在灵瀑寒潭前。
这幽潭昔日会放养鸭子,米米鹿也常来此饮水。潭边还修筑了一座小亭,她的父亲与林伯伯时常在此对弈畅聊。
林哥哥所说的百人墓,果然就在幽潭之畔。若不细察那块平整的土地,只会被当作寻常平地。
焚香祭拜,郑重磕头。白芜婳亲手立好墓碑,写好姓名。从此,亡魂有依,再不怕后人无处凭吊。
她面色沉郁如铁,或许季临安说得对,她就是要转移痛苦。
“我要将狐木啄绑来此处磕头,我还要继续折磨他们一家。”
这关头,贺兰澈不敢轻易接话。
她又突然问道:“还有一处蹊跷,我见屋中柜架排布尚算整齐,许多器物也未曾丢失。那老瘸货既要寻血晶煞,为何竟未将这宫阙仔细搜刮一遍?”
“难道……光是将人屠戮殆尽,便草草撤离了?”
这问题,林霁也和她提过。
第155章
她把当日的情形原原本本跟贺兰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