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澈沉吟分析:“你划伤了他腿,按王上……邺王的性子,断不会善罢甘休。可这里是晋国地界,他鞭长莫及,只能靠狐木啄来抓你。”
“狐木啄当日对我家的鸟的兴趣,显然远胜于血晶煞。”
“可是婚仪那日,他却又要我交出血煞……”
贺兰澈又提出猜想:“季大将军当年坐镇碎叶,军令森严,受人敬仰。后来领兵大破辽虏,更严令不得烧杀抢掠……难道邺王还能保持如此秉性么?”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只是真假难辨,除非当面质问邺王。
还有一种可能:
碎叶城当年之所以繁荣,除了地势易守难攻,还因城中有座金矿,出了名的不缺钱。
看季临渊连护臂上都要镶金片的做派就知道……
不图财,难道是邺城真的很有钱,看不上她家这些三瓜两枣的?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都冒了出来。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收束心神:
“得先找出血煞的种蛊之法,把它彻底毁掉。”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爹爹当年肯定不会放在轻易能找到的地方。”
“所以那害人的玩意儿,一定藏在小石潭底!”
她说着,纵身一跃,投入冰冷的潭水之中。
她今天的性子也太急了,也不等等自己。
贺兰澈生于大漠,愧为水象门之少主,是真的不会游水。无奈,只好将离火元尊组成长杖,尽力往潭底射去银丝夹。
在她记忆里,这小石潭并不算深,可此刻往下探去,却像没有尽头。她眯着眼辨认方向,忽然指尖触到一块与周围卵石不同的硬物。
是块半嵌在泥里的青石板。
心头一紧,她伸手去推,石板纹丝不动。正想换个角度发力,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肌肤往上爬。她猛地回头,借着微光看见一条手臂粗的水蛇正盘在脚踝上,吐着信子盯着她。
屏息凝神间,她屈指成爪,精准地扣住蛇头七寸,那蛇咬了她一口,反被毒到了。她接着手腕一拧,那蛇就快上西天了。
可她却像想起什么,突然破水而出,将这蛇丢到岸上:“好歹也是我家产的东西,先饶你一命。”
但她显然也吓着了:“也不打听打听本宫主近年杀过多少,就来盘我?”
贺兰澈陡然被这俩吓一跳,也只能强打精神,召了只银傀先将这蛇揪住。之后的时间,他与这只被毒麻了的水蛇大眼瞪小眼:难不成还得养起来?
水花四溅的瞬间,她再次发力去推石板,这次竟真的推开一道缝隙,伸手往里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木盒。
她抓着木盒奋力上浮,被水呛得咳嗽不止。
贺兰澈早已脱了外袍守在潭边,见她露头立刻伸手将她拉上岸,裹紧她:“这么深的水说跳就跳!”
爹爹曾说过,蛊种在无相陵,还有一大包,另外使用说明还有一本。
盒子不大,乌木材质,边角已有些磨损。她喘着气笑:“我就知道爹爹会藏在这儿。”
贺兰澈用帕子仔细擦干盒面的水渍,又替她拢了拢湿透的鬓发:“先回屋,别冻出病来。你没有温感,这才危险。这盒子里的东西,擦干了身子再看也不迟。”
她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内室走。走得慢,他干脆一把将她抱起,藏在怀中。她怀里捧着盒子,他怀里就捧着她。
真是受不了了,山川草木都对他二人翻了个白眼。幸好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她捧着那木盒坐在窗边认真研究,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发梢沾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看得他眉头直皱。
布巾吸走水,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廓,他的力道很匀,从头顶到发梢,一缕缕地揉擦。
这样温柔的擦拭,是不带邪念的!
几次尝试后,她闹道:“打不开,机关大师,你来。”
贺兰澈拈出小银丝,勾了几下,便开了,还不忘得意:“很简单的机关。”
“在我眼里你简直是最厉害的。”她奖励他一口亲亲。
盒子摊开,没有蛊种,也没有说明书。
而是一把钥匙。
气氛尬住,贺兰澈夸道:“至少,白伯伯确实是很谨慎。”
……
接下来的几日,便颇为煎熬。在前殿主屋、后山谷地各处翻找寻觅,四处尝试开锁,那把奇形怪状的钥匙却始终派不上用场。
“这些机关把戏,不会也和昭天楼学的吧?”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当真不知我家怎会与昭天楼扯上干系。”
贺兰澈只知道笑眯眯地亲她一口:“真不知昭天楼如何和你家扯上干系的。”
他一定要好好跟林霁嘚瑟一番,还叫你“初恋”么,两小无猜么,儿时婚约么。
他才是先来的!
可是白芜婳却陷入伤感,若想解惑,唯有询问父亲……可父亲他……尚在人世吗?
这几日,天工阁又陆续运送物资前来。贺兰澈忙着四处敲打安置,顺便招来一大群信鸽:“等我往昭天楼去信,问问他们。”
他的父母并不熟识无相陵的人,这事儿要亲自问爷爷才行!
终于,还是在寒潭之畔,有了突破。
他们发现瀑布后面大有蹊跷,拨开杂草,果然有一处锈孔!这钥匙一怼进去,轰隆隆的瀑流渐渐变小,化作一道薄薄的水帘。
白芜婳嘴角免不得一阵抽搐:“抄西游记的玩法……”
水帘之后,竟藏着一座库房。
库门被缓缓推开,贺兰澈与白芜婳的瞳孔骤然收缩,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啊——!”
满屋!满室!竟全是珠宝、黄金与白银!
不是零星散落,那是淹没!是倾泻!
金灿灿、亮闪闪。光芒刺眼。
多到令人脊背生寒,冷汗涔涔。
多到让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多到足以重建十座未央宫,犹有富余!
两人呆立良久,才勉强回神。
踏入这财富的汪洋,白芜婳开始四处翻找,心中的猜想愈发清晰。
“一定也是我爷爷干的好事……”亲眼目睹,白芜婳深吸一口气。
认命了。
不冤枉,这些年,无相陵挨的骂确实不冤枉……
她多希望这“死老头”能留下些账本、日记之类的东西。
可惜,没有。
一个字的记录都没有。
只有钱。
最后退出来时,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茫然无措。
贺兰澈见状,只得温声宽慰:
“也……还好,似金华大娘子那样会算账的人,两三日也就盘点清楚了。”
“老爷子那一辈人,恰逢乱世洪流,法度松弛,借此发迹的豪富之家比比皆是……”
“只是,若是黑账,到底不能安心……”
“捐出去吧。”她吐出这四个字,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这些钱,足够再开好几回义诊。
目光与贺兰澈相接,那无声的支持让她更加坚定:“我立足世间,自有医术傍身。本本分分挣我该得的,不必受这些拖累。”
可她心中涌起感伤:“父亲以前提起爷爷,总是遗恨,或许他亦曾动过处置这些钱财的念头。只可惜那时……镜司尚未被镜大人执掌,未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更何况,父亲或许……是真心希望她此生能富贵无忧,逍遥自在。
难道爷爷当年,也是这般打算的么?
贺兰澈脑中却骤然灵光一闪,急急问道:“伯父当日为你种蛊之后,原话究竟是如何说的?”
白芜婳收敛心神,努力回忆,一字一句复述道:
“虽只有一颗,只是随身以备急用,无相陵还有一大包。”
“那本记载秘术的书册,你不必知道,因为知道了,还有无尽孽海……”
“其实只成了一半,还有一半,书太厚了,爹记不住。”
贺兰澈牵着她:“走,再去寻一遍书房!”
“可是我们已经翻找过好几遍了。”
……
书房位于主屋旁侧,因其内真的只有书,保存得相对完好。
书房中甚至设有四张长桌,以备多人同时阅览之需。
父亲颇为爱惜此处,防虫、防尘、防火的措施皆曾用心布置。
这些年,林家暗中*延请的修缮之人,亦曾在此拂拭尘灰。
白芜婳笃定,秘术绝无可能堂而皇之地置于明面,否则,早该被人翻出来了。
贺兰澈搜寻得极为细致。很快,他在一个陈列着话本杂书的博古架上,发现了诸如《公主口口计划》《江湖流水账》之类的画本……
贺兰澈取下来,顶着腮,挑眉问她:“这些……都是你幼时与林霁一同看过的?”
她脸颊蓦地一热:“你、你如何得知?”
这类书籍的扉页上,“晋江书局首发”的正版标识极为醒目。她捏着书角抖给他看,带着点羞恼:“即便里头有些不正规的内容,也定然是被口口过的!”
确实,书中内容,一到关键节点,便被口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