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她瞬间后悔。
她从未见过如此伤心欲绝的贺兰澈。
瞳仁骤缩,气息瞬间凝滞,脸上血色褪尽,痛苦万状。
比当日亲眼误会她时还要剧烈。
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颓然跌坐在地。只剩不停摇头与喘息,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
白芜婳回神,后悔不已。这个秘密她本打算瞒他一辈子,此刻情绪失控,并非本意。她立刻上前搂住他补救:“我乱说的……”
“阿澈?”她慌乱地轻拍他的脸颊,顺着他的脊背安抚,“是我太恨他们,才胡乱猜测、随意中伤!不是真的!没有证据的!”
“你知道的,我讨厌他们一家人。”她用力抱着他冰冷的身躯,语无伦次地剖白,“我跟他们说的每句话都不作数。但我爱你是真的!你给我寄的每一封信,我都珍藏;每一件礼物,我都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不骗你,也不瞒你!我们共进退,每*一天我都要你待在我身边。”
她凑过去用脸颊贴他,可他纵然睁着眼,眼神也失焦,毫无反应。
贺兰澈几度挣扎着想开口,全身发抖,冷汗与眼泪交织而下。
“不,是他……真是他……”他如同梦呓,声音嘶哑破碎,“我早该想到的……他做得出来……他做得出来啊!”
“二哥……二哥哥!!!”
支撑他们三人之间的,最后一丝信念,彻底崩塌了。
太可笑了,这十多年的情义。
当真把他当傻狗耍。
贺兰澈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一把抄起地上的离火元尊。眼中再无半分犹疑,只余不死不休的滔天恨意。
他决绝地转身,大步流星冲向门外。
“阿澈!你要去哪儿!!”
“我先去邺城——会回来找你。”
已冲到宫门口的他,竟还强压着焚心蚀骨的剧痛,回头投来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眼神。可那周身散发出的、万夫莫敌的决绝气势,任谁也阻拦不住!
“我要去问他,听他亲口回答我!”
话音未落,贺兰澈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的虚影般激射而出。平生从未有过这般骇人的速度。
她的轻云纵到底慢了一程,根本追赶不及。
从无相陵又奔回邺城的一路,他顶着漫天风雪,一刻未停。
【作者有话说】
[心碎]其实这章立意是很严肃的。
本来想分成2章但又觉得他们都是疯的,我每个人都想骂
但是,记得看完下一章[烟花]
由于本荷桃不喜欢拉扯,下一章今晚12点发!
第158章
又双叒进邺城了。
贺兰澈勒马城门下,这回望着城头的“季”字云旗,笑得无比讽刺。
论狠戾,终究还是季临渊更胜一筹!
当日明明可以拦下他,告诉他二哥哥仍心存死志,偏偏放他们回去徒劳一场,来也匆匆,去也茫茫。
往返奔波,一场空忙。
这才是他啊,这才像他!
素来心机深重,面是心非,昧地瞒天的大哥!
贺兰澈黑化后的冷笑还未及收,忽闻裂空钟鼓之声炸响。
邺城军礼……是在送葬?!
他赶紧弃马闯关,奋力挤入人群。
一眼便看见季临渊素服独立角楼之上,任雪落满肩。
他身前百官匍匐如黑蚁,独他身影孤绝,斜劈在雪地上,像柄插进王城的剑。
黑骑执素幡为前导,幡上裹了雪麻。马辔系白练,鞍悬断弦弓,蹄铁砸在覆雪青砖上,纸灰雪屑,簌簌扬扬,向天公撒奠钱。
莽缎的棺罩刺眼夺目,十六名精御卫分列御道,抬棺缓行。
贺兰澈心都要碎裂了,死死捏紧离火元尊,彻底被痛彻心扉的绝望淹没。
他失魂落魄,一路跟随着那冰冷的灵柩,走完了所有繁琐的仪程。
最终,在荒凉的郊外,只剩下一座新垒的黄土坟包。
仪仗浩大煊赫,却连一方刻字的牌位都吝于给予。
大哥真是恨二哥到了骨子里……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肯施舍?
*
黄土封实,人群散去,只剩季临渊独自伫立坟前,表情淡漠。
所谓归处,不过一方黑棺,满城素缟,坟茔一座。
“季少城主,你得到你想要的了,”贺兰澈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开心吗?”
季临渊转过身,毫不意外,嗓音沙哑:“长乐在哪?”
阿澈没有回答,袖中的神兵锋芒隐现,对准了自己。
“什么长乐?长乐死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白芜婳,她是无相陵的少主,未央宫的少宫主。”
“恭喜季少城主,”他再次逼问,“你开心吗?”
这钝刀子割肉般的问话,不烈,却生生地疼。
然后,季临渊正要开口,贺兰澈先按捺不住满腔愤懑:“季临渊,从此以后!我与你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季临渊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嘶哑:“我……无言对你,唯有悔恨。先告诉我,她在哪儿?让她来见我。”
贺兰澈向来坦荡,不屑阴诡。此刻,他咽下了那些近日与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真相——并不屑于拿这些事炫耀,只为刺激他的卑劣手段。
“她曾在崖底受尽苦难,比你想象的残忍千倍万倍。都是你们……亲手导致……如今二哥哥不在了,她更不会见你。”贺兰澈紧盯着他,第三次、也是最为尖锐地质问,“季少城主!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开心吗?!敢回答我吗!”
季临渊眼神幽深如潭,只道:“她会来见我的。”
“绝不会!”贺兰澈断然驳斥。
季临渊被激到生气,背过身去,强压住翻涌的泪意:“我自有办法让她知道后,来见我。”
狐木啄美美隐身,当日那个被丢下的羽师,被他捡走了,如今还关在地牢中……
他笃定,她会回来见他的。
贺兰澈在身后固执地重复:“不会!她再也不会见你!绝不会!”
随即,贺兰澈压抑已久的怒火喷薄而出,这是婚仪以来,他们终于能面对面、撕破脸皮对峙的时机。
要一桩一桩与他清算:
“你喜欢她,我早猜到了,喜欢她本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我气的是,你始终瞒着我!表面搪塞敷衍,背地里却处心积虑挖我墙角!”
“那日若非被我撞破?你还打算欺我到何时?!”
他又悲从中来,猛地跪倒在坟茔前,紧紧抱住冰冷的坟土,失声痛哭。
季临渊下意识想将他拉开,却被他扬手甩开:
“大哥……统兵、财柄、人事任用,如今尽在你掌握。”
“称您一声‘邺王’,怕也当之无愧了吧?”
“你……开心吗?”
季临渊似是被他叭叭地样子烦到了,捏紧眉心:“反正你我兄弟情分已断,我懒得跟你吵。”
“对!还是我先说的——我们决裂了!今生今世,我与你都无话可说!”
“大哥,”贺兰澈接着声音颤抖,浸透了沉痛与恨意,“你竟然骗我那么多年,争夺我最心爱之人,害死我们最亲的兄弟……我绝不原谅你!”
“二哥哥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你为何要害他……就为了权位?权位,就如此重要……”
“是我——”季临渊承认,背过身去,“从一开始,就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最早时,他十二岁。”
“我亲自与那绝命斋要来鬼逸散,让他总说身子乏,像弱症;后来又掺了烬肺膏,让他咳血,让他晕过去。都不是什么立刻要命的毒,瞒了这么多年。”
“治不好,是因我总在他的补药里加一点,一次一点,不多,刚好让他好不了。”
“不错,我就是为了权位。就是不甘,就是不公,就是不平。”
“可是……”他流下泪,“我从没想要他死,说过要护你们一世周全,不是假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也都不要紧了。”
却忽然呛笑一声:“若找绝命斋换回解药,得用初恋的骨灰。阿澈,你换吗?”
贺兰澈在他身后几近疯狂,离火元尊对准他的后心好几回,召出的银傀一只又一只,杀意凛然。
最终却只是齐齐引爆,他狠狠一脚踢飞了坟前的供果。看着那只梨子滚落老远,马上要掉沟里去了。犹豫半晌,贺兰澈终究还是走过去,将它拾起,仔细擦净雪泥,默默放回原处。
季临渊坦白完,却仿佛精魂尽失,只颓然伏在坟头上,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贺兰澈心头猛地一揪,冲过去一把将他拽起:“你若知道羞愧,就别想不开寻死觅活!我告诉你——我要看你永远难过,最好让我气不过时,随时能回来骂你!我不要听见你自刎坟前,也不要听说你有伤不治……”
眼中是滔天恨意,却也是深埋的痛:“我告诉你——我不与你不死不休,不是不恨你入骨!是她说,伤心可以抚平,生命却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什么……比活着……让你承受煎熬更残忍……”
季临渊疲倦叹口气,听累了:“寻死?你多虑了。我今日只要你转告她,务必来见我一面,有要事相商。”
简直不可理喻!如今之际,他还一副骄矜模样,仿佛是恩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