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在等着长乐判断。
长乐不好直说,其实论起来,这病算内科,不归她管。拦下这金刚钻,无非是因为私心好奇管三……但下午得知狐木啄之名号后,这些小小的好奇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突然,她有一个馊主意!
此刻能断定不是中毒,那就让小绿江中毒!再用血晶煞化的丸子给她服下去,连带陈疾都给治一治……说不定瞎猫碰死耗子,就好了呢。
有些缺德,所以长乐神医只是心头蠢蠢欲动。最终说道:“先开住院方,住下,等我见到她发病时再说。”
管三又将目光移至药王处求助,药王挥挥自己摔断的半根手臂示意道:“那就如此。”
这几天济世堂没有重新开义诊,病房多多,这一整间屋子就留给小绿江和细桶住了。另外给管三安排了一处单间。
*
药王招呼长乐、辛夷、贺兰澈三人一并到前院中堂。待贺兰澈将一包昭天楼的“心意”转交后,药王望着那五张钤盖户部官印,竖书“凭票即付足色纹银壹万两整”的桑皮纸——
心中更觉得贺兰公子比之砸金子的邺城施主,更算得上良配了。
经过五个回合象征性推辞后,药王收下了这五万银票,致谢道:“我药王谷渡尽世间沉疴,亏不得如昭天楼般义士援手。只是,我药王谷却不知道回些什么礼才好。”
贺兰澈温和地笑笑:“昭天楼造些奇巧,忝列江湖门席,不需什么回礼,这些钱比起神医们济救苍生,不过是滴水入海的诚意。”
“不行,老夫非要回礼呢,且就要你代昭天楼收下,你说!”
贺兰澈细思半晌后给了个好主意:“那就请前辈,也回我五张‘票’!”
“票?”
贺兰澈找来五张纸,在每张之上,都动笔写下几个大字,一段小字。
“起死回生票——昭天楼嫡系子孙凭此券,可于药王谷门下各分院享无限期诊疗,药费全免。”
药王本以为他要提些和长乐有关的事,岂料少年能想出这招。行事既周全又体贴,既精明,又不失赤子之心。于是欣然同意:“再加两张,为你祖父祖母添寿。”
各执印鉴,于骑缝处钤下朱印。
明明是夸贺兰澈,眼神却盯着长乐:“聪明!孝顺!可爱到极致!今后我若不在了,辛夷,长乐——你们不得怠慢。”
长乐在旁边睨这二人,总觉得师父的意图,过于明显……且离谱。
今日紧紧凑凑实在很多事儿,星月早已挂在夜幕,能听堂外有更夫将戌时梆子敲出三声,于是药王催促大家回去休息。
贺兰澈自然想继续接下“推长乐回后院”这活儿,嘿嘿,又能独处片刻。
岂料济世堂门口的又有人找他,这好事自然只能辛夷师兄办了。
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等着济世堂义诊开门的病人实在太多。
原来是贺兰豆与金婆婆去又复返——很明显,湖西剩的客栈酒楼住房紧俏,她们出去兜了一圈,也没抢到。
第61章
贺兰豆很直接:“哥哥,你找这里的医师,为我们安排一个房间,要安静的,布置按老规矩。”
贺兰澈气笑了:“你不是不认我做亲戚吗?”
“童言无忌,你不必同我计较这些。”
“我!!!”
贺兰澈的拳头捏起来了,可看着那张和他大姑母如出一辙的小脸,生生咽下反驳的话,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如此,他只能乖乖替她想办法。
“三公子,能不能让义诊堂给大小姐热一杯牛乳?大娘子叮嘱了,大小姐正在长身子,每晚睡前,必须要喝牛乳才行。”金婆婆道。
“好吧。”他尽力——这里也不是他的地盘,只能有请辛夷师兄了。
昭天楼的齿序是随门序定的,譬如贺兰澈他爹爹的水门在五行之中序三,他便是三公子。而表妹的行序随了大姑母,便是大小姐……
此时大小姐又道:“哥哥,你可知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贺兰澈转头,看见小表妹那严肃又可爱的萌相,忍不住心软:“因为我丢了咱们家的脸?”
贺兰豆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因为,司马招娣和欧阳盼妹,看了你们三人的‘畸恋’小报,在我面前嘲笑你。”
这俩名字……
贺兰澈第一次因为名字而头晕:“司马招娣和欧阳盼妹又是谁?”
“咳,”金婆婆低声解释:“司马、欧阳二公,是咱们老太爷的旧交,您忘了?其孙辈与大小姐年齿相当,同在火象门楼修习画魂之术。因那两个孩子一个嚷嚷想要弟弟,一个嚷嚷想要妹妹,故而大小姐戏称他们……”
“想起来了。”
贺兰澈祖上是因北魏灭国才举家搬到祁连以北的,同去天水那个鸟不拉屎的山里开辟新天地时,跟着很多北魏遗老。复姓扎堆,数得出名字的就有他们贺兰家、司马、欧阳、上官、皇甫,老头老奶们时不时组局喝小酒、搓牌九,玩玩流觞曲水。
涉及这个,贺兰澈神色陡然庄重,不再跟妹妹耍笑,蹲下身与贺兰豆平视:
“或许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世间有多少人因‘招娣’之名而持续受着伤害。这个名字不好笑,我们也不可以拿别人的伤痛来取笑。”
贺兰豆不服:“她们自己都不介意。”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总之,你作为昭天楼的‘大小姐’,不可以再这样叫别人。”
“好吧,挺有道理。”
贺兰豆很少见她哥哥严肃的样子,点头同意了。
不过这小孩是一点都不会思路跑偏:
“说回我们的话题,我不想再听见司马欧阳她们笑话你。”
她皱着眉头,盯着贺兰澈:“虽然,你真的很好笑。”
“……”
贺兰澈被气到顶腮。
*
好半天,贺兰澈托辛夷师兄在义诊堂的西院开了新房间,他再按“老规矩”给大小姐的床边铺好云纤纱,燃上鹅梨香,备妥牛乳,已经折腾到夜深。
走之前,贺兰豆应该不生气了,拽住他衣袖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何时回家呢?”
贺兰豆:“看你需要。”
“咳咳,”金婆婆在另一个隔间清嗓,“大小姐课业繁重,至多逗留三两日。”
贺兰澈灵光一闪,想起那顶‘观自在’,欣然将怀中的一块玉珏交给她。
“不是自称童工么,那你就做发冠,要按金象门技法帮我磨好。磨得要轻巧漂亮,留两颗宝石孔位。”
“你要自己戴?”
“不,送人,送给那位姐姐,按女子的尺寸。”
贺兰豆欣然答应:“多久要?”
“明日午时之前,你早起弄,来得及。”
这次轮到贺兰豆:“……”
昭天楼的人就这点儿好,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月夜下,贺兰澈与辛夷师兄一齐步行回自己的院子。
辛夷师兄此刻终于明白了贺兰澈,这六年对长乐的付出,原是来自家人深入骨髓的调教。此刻不由得怜悯他:“不愧是你。”
贺兰澈认命:“这些算什么,你是不知我家中,祖父对祖母,父亲对母亲,那才叫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二人一齐转头,就看见长乐的窗户还亮着灯,辛夷想起这些年来自师妹的磋磨,也不禁悲从中来。
“看来,你就偏爱这般脾性的女子。”
贺兰澈摇摇头,伤感叹息:“长乐比她们好多了……至少,她从不需要我。”
辛夷无语,拍拍他肩膀。此刻倒真有“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之意境。
转过那道熟悉的月洞门,贺兰澈眼尖瞧见有鹤毛浮动,正觉疑惑,那鹤毛离开了,他一道幻形引路自袖中甩出,拦住那人。
“大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应该陪二哥住在东院才对。
季临渊沉脸缓声道:“与你一般,刚受完舍妹的教训。”
他挑眉抬颌,示意季雨芙的住处。
贺兰澈信了,他与大哥同是家有魔星,深受血脉压制之苦,于是他告别辛夷师兄,先陪他的正牌义兄回东院。
正好,他还有一事要说,心中盘算好几天了。
太损了,赵鉴锋此人太损太阴毒。他到底吃了多少话本才能编得出——“长公子大龄未婚恐不能人道,虽与长乐神医相爱多年,情比金坚,却抵不过昭天楼小伙儿身强力健,纠缠不休。神医前脚送走旧爱,后脚芙蓉帐收纳新欢,不曾想旧爱折返,将两人捉奸在床……”
如此逻辑缜密,又一石三鸟的造谣方式!
真是气死了。
“那篇流言报刊的影响,实在很大,想要彻底解决,我有一计,只是需与大哥商议。”
季临渊皱眉分析道:“现今,赵鉴锋将矛头转向邺城与昭天楼的卑劣手段,伪造谣言、贿赂说书人的证据,晋江书局会负责刊发。你我还能如何?”
“造谣容易辟谣难。民众只信故事不信真相,不会关注辟谣的。既然赵鉴锋编故事了得,何妨我以彼之道?明日我想去找一小报,只是拿不准如何写这故事——既要还咱们的清白,还要不激怒朝廷,同时让大家都相信。”
“你看这样能行吗——”贺兰澈附耳过去,嘀嘀咕咕老半天。
“我对女子不耐受?”季临渊哑然失笑,“亏你想得出来。”
不过这招听起来还行,顺带能洗清季临渊多年克己奉公,为邺城公务鞍马劳顿而“大龄未娶”“恐有隐疾”的传言——哪怕对女人过敏,也比在夜里勾引女人好听吧。
“那你呢?”
这还是一招祸水东引。
贺兰澈解释道:“既然他们喜欢听八卦,那就多讲。不就是隐私吗,我没什么好私的,我的爱好?平日的生活?讨厌的东西?那就让他们听,我自己不在意,别人就伤不到我。”
贺兰澈要将他多年“纠缠不休”的事迹写成书,将绯闻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夸大更好,痴汉就痴汉,别人听烦了,听腻了,自然就眼不见为净了。
“我不同意!你休想动这样的心思,自我牺牲的付出早已过时,老套!”
“他们笑话多回了,有没有流言都不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