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以为药王想起她去了哪里,纷纷看向他,岂料药王的下半句话一直出不来。
贺兰澈提醒道:“我走时,见她仿若才哭过。前辈,她为什么哭?”
“啊,那个……她确实是哭了。因老夫为她施了针,突然气血充盈,她能站起来走动了,激动得哭了……”
药王瞎编出这番说辞来后,转头问辛夷。
“辛夷,你不是最了解你师妹吗?你想想她会去哪里,快说呀!”
辛夷的哈欠卡在胸腔中,一直打不出来,只看着房间内——师妹的被褥凌乱,小药箱整齐,衣服一件未少,连妆匣都在!
师妹连去旧庙时,妆匣都不忘要带的。
那一定是没走远。
于是辛夷断定:“她会回来的。”
药王灵光一闪,突然有了说辞:“想起来了,昨晚我同她说,京中有旧友来信,突发恶疾,请我前去京陵,你那师妹醒来觉得自己能下地走动了,就与我争了一歇,想是担心我的身体,便非要替我去。我批评了她!她就哭了!”
贺兰澈怕药王还迷糊着:“前辈,你方才说她是激动得哭的。”
“啊!”药王是真的心急则乱,又补道:“她又激动,又被我责骂,我是害怕她逞强,真不管不顾自己偷偷动身了。”
“师妹平时就很神,这确实是她做得出来的事。”辛夷点头担保,丝毫不作怀疑。
只是师父会责骂师妹?哈哈,笑死。
这不是最要紧的,辛夷细细思考后:“可是师父,鹤州前往京陵,要先往北行航渡,再往东转马驿,这是半夜,半夜哪来的航渡?”
“非要走野道!小路去京陵也行的!”贺兰澈提醒道,他难得知道此事,毕竟当日乌席雪与赵鉴锋从京陵赶来旧庙,就是两日两夜未歇脚。
“可是……长乐会骑马吗?”他忧心地问辛夷师兄。
辛夷师兄摇摇头,这件事他还真不知。
季临渊当机立断:“无论如何,咱们先去码头、馆驿之处各自寻一寻人。”
辛夷还是坚持认为:长乐许是半夜梦魇,去哪里闲逛了,天明会回来的。
可惜没人理他的结论。
药王招呼辛夷一起往渡口去寻人。
又指挥糜侯桃师兄往北边寻人,担心糜侯桃犯迷糊不靠谱,又找长公子借了半队精御卫同行。
贺兰澈与季临渊则一个往东寻,一个往南寻。
众人刚走出济世堂大门,各自分作四头,那敲更的更夫正在上夜,一见到贺兰澈便认出他来。
“这是……昭天楼小公子?!”
之前还送过他夜灯。
贺兰澈急匆匆地,险些从他身边掠过,终是转身返回,拉着更夫问了一问。
幸好问了,更夫明白他的意图后,往南山方向一指:“方才有位小姑娘,出了义诊堂,披头散发,跟女鬼似的,往那山上飘去了!我看得真切,绝不会有错。”
又问过见到她的时间,更夫说:“应当去了有一个时辰!”
鹤州地貌多丘陵山脉,兼有水域、平原,素有“六山一水二分田”之称。
更夫所指之处,为上双郡的三峰山,这两位外地人从未去过,贺兰澈便托请更夫细解地形。
那三峰山,本属怀玉山脉的峰林地貌,前山后山共分有三座奇峰,供春季游人赏花,每峰登顶各设一条步道,因而有三条路可走。
于是贺兰澈不做遐想,施展出一阵一阵的幻形引路,往那小山上冲去。
巧得很,正值季临渊从马厩中策马疾驰,被贺兰澈拦下,蹬身与他大哥同乘一匹马,便往三峰山寻去。
策马很快就到了,想来步行之路应该也不会很长,可是长乐会轻功,就不知道她何时上去的。
见山脚下立着三块指路木牌,分别标注着三条徒步赏景路线:
巨蟒峰为小环线,奇峰怪石,重峦叠嶂,登顶需用一个时辰,适合偏好紧凑行程的登高客;
女神峰属中环线,登禹皇顶可俯瞰杜鹃谷云海全景,登顶需用两个时辰,多为登高客青睐之线。
玉帘峰则为大环线,沿途串联起瀑布群与碧潭交织的山水画卷,登顶需四个时辰,往往需要一整天探寻,适合热衷徒步的登高客。
“真亏她有闲情逸致,夜半登山……”季临渊脸色晦暗难明,若长乐真是半夜发神经陟山观景,倒不如回去等她。
贺兰澈不依:“不会的,她今夜举止反常……”
他按下被她“轻薄”的事不提,像季临渊解释:“她又拒了我一回,还说什么‘两不相欠’。大哥,我只怕她出事!”
季临渊指尖敲了敲木牌,语气冷静:
“若说她突然寻短见,理由是什么?被你烦到对世间再无眷恋?可她今日明明能下地行走,分明是喜事,太久没活动,兴致来了想看日出也不无可能——罢了,暂且按最坏的可能想,先看这三峰地形。”
“阿澈,你看这巨蟒峰,陡峭如削,若选此处跳崖,去得方便,死得利落。而从女神峰一跃而下,是杜鹃花海,倒也符合女子爱美之心……”
“大哥!!”贺兰澈急得额角青筋直跳。
季临渊终于敛了调侃:“玉帘峰需四个时辰登顶,她刚能起身,体力不济,无论寻死还是赏日出,都非首选。”
缩小过范围,料定长乐当在巨蟒、女神两峰之中。
季临渊:“我去巨蟒峰,你去女神峰,寻到人便发信焰。”
贺兰澈刚要动身,突然转念:“巨蟒峰步道险峻,骑马不便,我轻功更快,换我去!大哥骑马去女神峰,山脚到山顶的缓坡路,省时些。”
一念之间,两人就此换了路线。
贺兰澈幻形引路,如夜燕般往巨蟒峰掠去;季临渊翻身上了金骏马,缰绳一扯,马蹄声踏碎夜色,朝女神峰方向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请各位根据上下文信息,快来做选择题,长乐在三峰之中哪一峰?
[好运莲莲]澈子哥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船宿】三个男模,各有手段
第71章
长夜难捱。
今夜依旧碾轧长乐的神经。
自赶走贺兰澈起,她便决意入睡——这些年,梦魇是刻进生活的宿敌,夜夜叩门,一夜不落。
梦魇只有两类,一是五毒攒动的蛇窟,二是与仇人厮杀对打。
她像被流放在尘世的孤儿,很少梦见过父母,尤其是母亲。
今夜却不同。白日里她得知世间还有一位私生的外祖父。无相陵旧案翻出,母亲尚可能有一卷真容画像,恐流入市井。
前几夜晚便因等狐木啄而睡得不好,她今夜愿意入睡、愿意梦魇的,只要梦魇能与母亲有关。
可惜小眠了片刻,事与愿违。
照旧是五毒蛇虫嘶嘶摩挲,故而醒来时,胸腔里积压十年的怨毒,眉峰几乎要拧成一把刀,想摔东西,大喊大叫。
人压抑到一定界限就会爆发,会疯魔。
十年间,长乐真的焦虑、恐惧到无法自抑。
这气势,她想要将满屋琳琅怦然砸烂,游袖引洪河湖水倒灌满院,疯癫鬼吼尖叫,泄去只能藏在心中的哭喊。
可终究没这么做。
梦里疯狂,梦外孑孓,揽衣推枕,一双通红的眼,一身淡薄的衣,卸去发簪,任墨发垂落,只戴了腕间九音摄魂铃,离开满屋琉璃灯,恍惚往黑暗里走去。
走,一直走。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先出了院子,再出了大门。
向南,她选了那边,那边群山峰黑,没有光亮,能隐去身形。
三峰山下,看着三道门,分别通往三条步道。
巨蟒峰……长乐皱眉,最讨厌蛇谷的日子了,抬手在这两字之间狠狠划过。
女神峰,杜鹃花海。玉帘峰,瀑布碧潭。
比之无相陵后山如何?
难为她还晓得明日一早,太阳升起前,自己要悄悄回去,于是往女神峰而去。
月光将身影投射得悲怆。
踏上荒无人烟的步道,周遭树林迷漫凝结的夜露,长乐才敢喃喃哭出声。
“爹,娘……”
“无相陵,未央宫……”
“爹,娘……”
“我想回家……”
一声比一声更大。
山中的夜是浸在墨色里的,月光被揉碎于云絮,偶尔漏下几缕。
神女主峰在最深处,庞大阴影沉甸甸地压着天地,却并不显得狰狞,倒真像位披着雾纱的神女,脊背弓成温柔的弧度,将整座山谷拢在臂弯里。
山风掠过松林时,千万片针叶发出絮絮私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从天地间漫上来的、无需言说的妥帖,将长乐与人间灯火彻底隔绝开来。
隔绝她家门满丧的事实,隔绝世间黑白清浊颠倒、无人知她的惆怅。
先是小声喊,而后大声嚎,袖风搅动身旁春夜新生的嫩叶,撕毁成团的春景花海。
最后到了禹皇峰顶,小声呢喃已经变成了鬼哭狼嚎,山鸣谷应——喊着父亲母亲。
十年无声长夜,只积累心中业火,此时终于没人管她了。
放眼高崖万丈,万丈,亦难尽望。
“长夜不可渡,我是弃置身,伸手不可得,山月与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