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同意锦锦跟着贺兰澈了,辛夷师兄便在小本本上撕掉这一事项,接着交代下一件。
“师父将小绿江的奇病转由我来照料。”
长乐点点头:“好。管三没意见就行。”
事实上,管三听闻此消息,反而松了一大口气。这些天他出去转悠了一圈,发现这位长乐医师医术虽好,手段与口碑却……一言难尽。宝贝的小绿江若被她接手,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这一页也被撕掉了。
“义诊的事你不必担心,杨师叔处理完旧庙事务,就会带众弟子回来,他与师父会一同照看这济世堂。副堂主暂由芜华接手。”
长乐又点点头。辛夷师兄说起下一件事时稍作停顿,贺兰澈很识趣地开口:“我突然想起找大哥有事!你们先聊!”
等他真正离开,两人便放开了谈。
“还有一事,你此去京陵,正好赶上月底的药王会,四月二十八,延续至五月初五。师父说若有时间,你可替他出面。”
“药王会?”
“不错,是个民间庙会,起源于闽南两广,因义诊一事,朝廷为先师祖重塑金身,似乎与镜大人此前提过的封禅有关。听说这回由京陵特办,众医士医官都要参与,烧香祈福,游园演剧,与民同庆呢。”
辛夷正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匣,打开时,里面装着一叠整齐的银票,附了好几处地址,还有一封师父的亲笔信,信上写着:大觉寺住持云清礼启。
“师父有些拿乔……”辛夷压低了声音,“他说不参与也无妨,叫你办妥了事尽快回来。若在京陵为难,可投奔镜大人、云主持,其外,杨师叔府中也可以去,师娘会在那里等你。”
长乐照旧点头:“师父人呢?”
“他老人家前几日接客累了,半夜又寻……总之,此时在补觉。”
“那师兄若无其他事,便也再休息一会儿吧。”
辛夷打出哈欠:“不妨事,还有最后一桩,我要替你去定船票,明日一早动身如何?”
辛夷师兄再转告了一歇到京陵的路线,精确到在何处下渡船,又在何处转馆驿,要什么手续,才算说尽了。
“多谢师兄,你……你辛苦了。”
辛夷有一瞬间恍惚,师妹这会儿在关心他呢。
以往长乐都是冷冷的,不拒绝对她好,就算不错了,要她在人际之事上花费精力?怕是做梦。可自从这贺兰澈来了后,她就开始化冰。
这一振奋之事,他迫不及待要与芜华分享!
长乐准备再去看看锦锦,等回来便收拾包袱。她与辛夷一同往院外走时,却见贺兰澈与季临渊联袂折返。
季临渊此刻已经重新整装,新梳的高髻被金冠衬得格外挺括,带着邺城长公子的端方,与令人望而却步的威仪。
长乐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点下颌。
贺兰澈“遗憾地”告知长乐:“我们决定明日启程回邺城。”
“这么突然?”辛夷道。
“对,明天便走——”他故意顿住话头,眼尾几分狡黠窃喜,遮都遮不住:“想请辛夷师兄帮忙定船。”
“这……”辛夷面露为难。
季临渊抬手示意,身后唯一步随的精御卫立即上前,捧上一个宝匣,里面明晃晃摆着几大枚金锭。
“长公子吩咐,想劳烦辛夷堂主寻一条宽敞稳当的大船。”精御卫朗声道。
辛夷心下明了:租船要不了这么多,更多的大概是长公子单独谢他对季临安病情的照料。
事实上,长公子的吩咐远不止于此——他命精御卫全程随辛夷办妥诸事。
邺城水运不发达,长公子多年来惯于策马奔波,可以说远途的水路压根没坐过船。是以格外强调:需租一艘商船,能载其坐骑、四五位随行眷属、七八名精御卫,再含三四个船工厨子,客舱务必充足。
这般苛刻的条件,要在一日内办妥,怕是唯有请辛夷堂主。
“巧的是,我们与长乐神医顺路。届时在同一渡口换马驿,神医往东,我们往北,不如同船而行?”
季临渊亲自开口,贺兰澈还以为是自己对兄长软磨硬泡来的,计谋得逞的甜意漫上心头,险些笑出声。
长乐没意见。同路而已,还是半程,这倒没什么。况且有季临渊亲自“押”着贺兰澈回邺城,更稳妥些。
辛夷见状,便带着那名精御卫飞一般往渡口赶去,无非从买票变成租船,说不定还得去官府一趟——好在鹤州府衙对药王谷向来殷勤。
就这么说定了,季临渊向来断决如流,麾下随从行事风格如出一辙,不多时便将行装收拾妥当。唯有贺兰澈与季临安的物什需要细整,他们便去知会季雨芙启程之事。
【作者有话说】
特别通知——
为抽风小绿江治病的神奇经历放在番外。
第73章
“你知道你这一趟,该怎么形容么?”季雨芙追着贺兰澈问道。
卯时三刻的渡口,还浸在青灰色的晨雾里,天色像极了未蒸熟的蟹壳青。一艘两层高的客船泊在岸边,船脊上悬了两列的防风灯,精御卫踩着露水搬运行李,木箱与甲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贺兰澈别过脸不接她话。
但季雨芙显然没有放弃,不依不饶:“问你话呢,你知道你这一趟,该用什么俗语形容么?”
贺兰澈叹气,看来不说是躲不开了,干脆随口胡诌:“儿行千里母担忧,剪不断理还乱,爱之深责之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以么?”
“错错错!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有‘水中捞月,徒劳无功’,以及‘剃头挑子一头热,竹篮打水一场空’。”
季雨芙得意地掰着手指头,将近期学来的好词儿全用在了贺兰澈身上,“你说,精准么?你说呀!”
贺兰澈“嗯嗯”点头,忽见辛夷打着灯笼引着长乐与药王走来,他立刻大步迎上去。
“嘁,癞那啥还想吃天……”
“季雨芙!”
被大哥哥喝止后,季雨芙虽乖乖先上了船,却自顾自在季临渊身后翻白眼,嘴里仍有些不依不饶,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别人听不清:“我说的实话呀,我的诅咒显灵了,气死他也气死你……你帮他,你也坏,像个大老鸹,对我叫喳喳,骂我?你马上摔倒……”
这实属令季临渊无奈,小妹正是伶牙俐齿、不服管教的年纪,从小没有母亲照顾,像株长歪的野蔷薇。这几日更是没了教养嬷嬷管束,无法无天!没了婢女伺候,发髻也不好好梳,散了几绺在颈后。此时正好回到季临安身边,温和的二哥哥帮她拢了拢。
或许不该纵着她这些日子独自在市井之间乱晃悠,学了不少坏,邺城千金的模样全都丢在鹤州了。
恐怕回去,父亲依旧要怪他这个做长兄的没好好约束。
想到此处,季长公子的脸沉下来,狠狠剜她一眼。消停了。
因决定回城急切,昨日他们临时收拾完行装,药王亲自为季临安诊脉,未多言病症,只又开了几服药——很寻常的补药。
因整艘船皆由他们包下,待配齐船工、采备齐物资,已是月上中天。反正随时都可出发,众人干脆都不睡了,早早到渡口候着,想着天一亮便准时启航。
辛夷堂主着实靠谱,寻得的这艘船本是景德府商帮的一艘家用漕船,主人过几日要携家眷出行,船上一切早已装点停当。那家主人听说是药王谷要用,宁可自家择期改日,也要立即借与辛夷。
这船通体呈深棕色,方头方尾,底部平整,如此设计既能行深水,遇浅滩也不易搁浅。
船身中部共上下两层。底层隔出八间船舱,由一块通道分成两半,隔离主仆;上层则是连成一整块的露台,视野通透,若登于其上,可极目四野,任江风拂面,云涛入眼。
不止露台中央有座四面防风的小亭,内置八人圆桌可供享饭。船头竟还有座四周无遮挡的亭子,飞檐翘角,能坐四人,巧妙极了。
这船令长公子很是满意。若非赶路急切,倒也能于船上多停留几日,沿途宿泊赏景……
可惜耳畔响起小妹的声音:“这船妙极了!若邺城能行水路,我定要弄一艘——船工一间,护卫一间,丫鬟婆子一间,剩下五间,每间置一绝色公子单独入住。我便在那小亭上,约他们分别谈心,岂不畅快!”
季临安问道:“那你不给自己留一间么?”
“留什么?我每夜选一间,换着住!”
季长公子立刻变了脸色,前去管教妹妹。
……
药王送长乐上船前,正在絮叨已经嘱咐过的内容。
辛夷将贺兰澈拉到一旁,似乎也有话要单独与他说。
“唉,我知晓你此行一走,定不会甘心任师妹一人,你肯定有诡计……”
“嘘……”贺兰澈想捂住辛夷的嘴。
毕竟辛夷曾以长乐的口吻回过贺兰澈一百多封信,这些年,贺兰澈的一腔真心都被他看在眼里。辛夷相信,这世界上只有贺兰澈会好好照顾长乐。
“我那个师妹,你晓得噻,她是个孤儿,唉,反正……有点造孽。她是性格怪,不过没得啥子坏心思,就算有,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以后,就请你要多包容她。”
只见辛夷取下腰间一串铜钥匙,摘出其中挂饰。是一个由桔梗编织的小锅,很可爱,很结实。
“知道你什么也不缺,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以后这个锅……我就交给你了。你要把它背好,一定要把它背好!有什么气不过的、想不通的,你就看着这个锅,把它忍下来。”
“师兄,你怎么能背这么多年的锅?”贺兰澈也问出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
辛夷师兄看着手上那个编织的小锅,眼眶微热,他想起刚把师妹带回药王谷那天。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渝州口音:“我该背时噻,当时师父叫我装没看见,是我非要把她捡回来。”
贺兰澈:“……”
随后,贺兰澈郑重接过挂饰:“我初见她时,便知她一定受过苦处。这些年也多亏……多亏辛夷师兄愿意冒充她,回我这么多信,不叫我断了念想,方才让我有今天。”
“哎呀……那些都不说了。”辛夷尴尬,拍拍贺兰澈的肩膀。
贺兰澈接着道:“其实我一早就知她易容。在家中时,雕刻与她有关的造像很久了。只是她不说,我便不问。不管她过去如何,我只知道她就是我此生所爱,一生所求,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她,师兄放心吧!”
当时只道女子爱美,长乐化妆手段一般罢了。贺兰澈从没向任何人提过她改妆的事,怕她被人笑话。
辛夷道:“我对她的身世也晓得不多,只传授你一条不惹恼她的法子——任何时候,不要和任何人分析她任何目的。或许也是为了她好。”
贺兰澈答应了。
这事说尽了,见药王还在与长乐嘱咐,恐怕还要等一会儿。
渡口早市支起零星摊位,辛夷忽然想起什么:“还要去买个东西。”
这些邺城来的西北货,鲜少坐船,辛夷提前为他们备过一瓶防晕船的洋花膏,此时又去那摆摊面前买了一袋酸梅果干,说一定用得上。
岂料这摊主是个老道士,什么生意都敢做,竟然拉着辛夷与贺兰澈胡侃:“二位公子,看你们骨骼清奇,可有兴趣算上一卦?前途姻缘子孙财运偏门,皆可一算!”
辛夷承药王谷之风,与归墟一派势不两立,是绝不肯信卦的,便坚决拒绝了。
剩贺兰澈颇感兴趣:“那烦请您为我算一算姻缘如何?”
算卦老头让他抽签,再扔几枚铜币,最后问了他的姓名生辰,掐指八字,最后一本正经的判词:
“老道算来,公子姻缘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