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婳借来他的剑,轻轻在自己手掌上拉出一条非常浅的口子,连血为线,血片刻而凝,似珠子一般,被她随手丢在了湖心,惊起一声微弱不可闻的“扑通”。
岂料林霁再度哭出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都怪我,都怪我们没有早点找到你……都怪我们那段时间不在你身边。”
“这些年,父亲母亲总不肯算了。”林霁想要止住眼泪,眼泪却还是滑落下来。“幸好……幸好他们是对的,我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婳儿,我们先回家,见过父亲母亲……”
林霁脸都哭皱了,眉头紧锁的痕迹,让白芜婳不由得为他抚开。
她的神色恢复两分淡漠,不知道还该问什么。
按理说,林家世伯是无相陵灭门前,父亲唯一告诉过血晶煞隐秘之人。
此时究竟有几分真呢。
“林哥哥,你不知道血晶煞吗?”
“我知道是本秘术,你伯伯却不肯告诉我。”
“你们找了我们十年?”
“是,这十年,我们怕有仇家追杀,不得已隐下密查,江湖上传无相陵……名声不好,父亲母亲一路追究下去,始终未得线索。近些年又从你母亲身世查去,有些进展。还有、还有!母亲叫我争取考入镜司,能调案卷。因而问心山庄搬离了嘉州,如今在京陵外的另一处小镇安顿。可惜……可惜哥哥没用,考了两次也未过国试,好在近期!终于让我等到机会,是镜大人给了我这一机会!”
林霁颇为振奋:“婳儿!如今又让我找到你,你放心,我今后是镜司戒使,有我在,我会为你查下去,你不必再怕了!”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害怕与他们有关,又不敢信与他们无关。反而沉默了。
她很想赌一把,赌一把,这些情谊是真的。
她不想再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间,早晨夜晚,恨着所有。
当林霁开始追问她这些年的经历后,她才回应:“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尽,且请你答应我,明日与任何外人,都不要提到我的身世。尤其是无相陵。若有圆不过去的,便说,多年前我们从药王谷认识。”
林霁开心地笑着:“好!婳儿如今是医师了……药王对你好么?”
白芜婳点点头。
林霁又道:“问心山庄新址,就在京陵近郊外的一处山上,是入城必经之路。到时,咱们先回家一趟如何?”
他自己又推翻了:“不行,你可知晓另一件事,此番我急着乘舟还京,一是为履职,二便是听了密报……京陵有一卷你娘亲的画像,我要前去买下。”
提到此事,白芜婳陡然有了反应:“你也知道此事?实则,我也是为画像而去。”
林霁郑重点头,对她道:“只怕发告那画像之人有蹊跷,你且不要露面!我替你去。”
见他这样子,白芜婳终于信了七八分,此时望着月亮,才觉得心中告慰许多。
林霁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什么,好多句都如过耳云烟,她只是祈祷:“不是他们,不要是他们。”
突然,她听得船舱内似乎有脚步声响动,便有些担心,与林霁分开。她重新整理容貌,想要再次叮嘱他,却见林霁了然于胸,又切换了林公子的神态,对她微微点头,拱手大声道:“多谢长乐神医解惑。”
见来人是贺兰澈,长乐才松口气,往他身边迎去。
“你还晕船吗?”
贺兰澈点点头,步履跌绊:“我好像听见有人哭,担心会是你。”
“一定是你晕晕的,听错了。”
确实不是她在哭。
长乐见贺兰澈脚步虚软,扯着他袖子,想将他扶到船边的观景椅中,一波浪涌来,贺兰澈踉跄一步,险些就能摔倒在长乐怀里,不巧他被林霁飞身而来夺走了。
“多谢。”
林霁将贺兰澈稳稳放在船边坐下。此时他再看贺兰澈的神色,与白日再不一样了。
他带上几分探究,像书院山长要考察学生。
【作者有话说】
[托腮]还记得镜司国考五年一次吧,林霁考了两次,今年终于上岸了。
[狗头]澈子哥,是你自己拒绝镜大人的哦
第78章
江湖上沸沸扬扬在传的昭天楼三公子是个痴人,苦恋药王谷的长乐神医长达六年。
而季雨芙所述的贺兰澈更是痴汉,没皮没脸,在家里刻一屋子的美人木雕,简直与变态无异。
这些风闻,若发生在别人身上,林霁一笑而过。
何况,通过半日相处,他觉得贺兰澈像个心思纯净之人。
可是,风闻换成他的婳儿妹妹,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倘若婳儿对此人当真无意,他却仍要纠缠不休……
林霁看向自己的青霄剑——不介意让他死得很有层次。
此时。
“为何还不休息?又梦魇了吗?”贺兰澈懵着脸关心长乐。
长乐摇头,去舱内拿来一袋酸梅干,先让他含一颗在嘴里,又去打一杯温水。
趁此空隙,林霁便伸出五指在贺兰澈眼前晃晃,问他:“贺兰兄,神医与你是何关系?”
贺兰澈想也不想就回道:“医师与病人家属呀!她说的。”
林霁便了然了。
将贺兰澈又送回船舱后,为确保不冤枉他,林霁又问她一遍。
长乐想了一下,却坚定得很:“他是个好人,可我不愿他同我涉入京中,置他于险*境。”
只是个好人?林霁便更了然了。
顾忌蒙汗药的药效不会太长,长乐就不再与林霁交谈无相陵之事。
她知道,易容前被贺兰澈刻过木雕的原貌,众人都看过,何况还有轻云纵在身,既然与林霁相认,这些事是瞒不住贺兰澈的,倒不如编一个圆满的谎话。
她与林霁对了一些与身世有关的小细节,以后还是按“长乐”来称呼,且说好,同路前往京陵将画像买下后,再到京郊外的家中见一见林家人。
真相究竟如何,她自己会判断。
*
次日一早,贺兰澈醒来便收到通知。
“你说他像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哥?”
长乐严肃地点点头:“对,我之后打算去他家中一趟。”
贺兰澈红温了,他学到个道理:倘若女人说皮相美色当不得真,那一定是她说的话假!
不过昏天黑地睡一夜,变天了。
今日的林霁,一直与长乐靠在左船舷聊天,不知聊什么,林霁时不时开怀一笑,笑得又甜又腻人,引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他的美貌!
他好不容易凑过去,林霁便像“凑巧”一般,引长乐往右船舷看风景。这人随时弯着个小葡萄干似的眼睛,望向长乐的眼神情意绵绵,看得他非常窝火!
昨日,长乐身边还能围着他与大哥,三人干聊,今日他和大哥都挤不进去了。
更甚的是,林霁换了身湛蓝的交领锻袍——纯色的!
于是乎,昨日贺兰澈夸过林霁那行若流云般的身姿,今日——就因为他不栓腰带,外袍才会衣袂飘飘。他真是!不守男德!
贺兰澈怄气,忍不住要造一条腰带狠狠勒死他。
季临渊却只顾沉脸喝热茶,偶尔与贺兰澈对视一眼,扬眉抿唇冷笑:“是你自己把‘云开哥哥’留下的,怎么?不开心吗。”
而季雨芙一早醒来就惨白个脸,身体不舒服又讳莫如深,谁问话都骂,更是不会将林霁拉开。
还不到午饭,大哥二哥又不舒服了,都窝回船舱内,留他自己孤立无援。
贺兰澈咬牙将他俩交谈的背影看到午后,得出一个结论——狐狸精!
据说狐狸精化形,最爱幻成绝顶容貌,他已决意认为:林霁或许有什么阴谋!
他得想个法子,将长乐叫过来。
那些装腔作势的矫情伎俩,自诩正人君子的贺兰澈是不肯用的。可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越来越着急。
眼见他们在露台上聊到——长乐轻笑第六回的时候。
贺兰澈不得不扶着那小亭子蹲下,嚎道:“哎、哎呀!头好晕啊!”
此计虽丢人,却有用。
果然,长乐与林霁都赶了过来。
却不料林霁抢着扶起他:“贺兰兄若晕船,还是回去躺着,再喝一回药?”
贺兰澈心道:可去你的吧。他只想趁乱和长乐单独待会儿,他要好好问问来龙去脉。
可是,怎么才能单独呆呢!
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急道:“不行,林公子,你衣摆飘飘,我看着头晕……乐儿,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长乐答应,林霁便连忙道:“贺兰兄,我去为你兑药!”
他去了,贺兰澈抬头望见长乐关切的眼神,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也是医师与病人的关系?”
换平时,长乐就要骂他了。此刻看他的晕相,长乐小声哄着:“你别闹,刚才和你说过原因。你再坚持坚持,下船就不说疯话了……”
她只是很想去京陵的“新”问心山庄一探究竟。
可惜贺兰澈此时有了紧迫感,失了分寸,他想起来那老道士说:“小心名字中与‘记’字同音之人。”
彼时还以为在影射他大哥,谁曾料不过两日,这林霁出现,果然全乱了!
更悔的,还是自己轻视,不听老道言,也没听大哥的话……
他非要扭着长乐:“我想起来,我曾替你算过命,那道士说,要你远离名中带‘霁’之人,否则会倒霉的!”
长乐知道贺兰澈从来不撒谎,除非他在咬下嘴唇、摸耳朵。
她追问:“你怎么为我算的命?你有我的生辰八字?别信那些道士的话,否则这一船的人,除了你,谁都犯了个‘季’字。”
“总之,总之……”贺兰澈结巴了,他已经看见林霁端着洋花膏,哦不,蒙汗药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