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在前方换船。
这意味着贺兰澈会被季临渊“押”回邺城,长乐惦记着与他们分别前,还有件事儿要悄悄做。
给季临安开药!
这药跟师父“象征性”给他的普通补药不同。
长乐抠抠搜搜地从药瓶里倒出来两颗炼好的血晶,这东西是有质保期的,越新鲜越好,还是上次中掌之后,她将就着把血衣……
唔,总之,这次炼的不多。
单独见季临安一面还是很容易的,他常常都是自己呆在舱里,不与大部分人社交。
这一日的下午,贺兰澈拉着季临渊与林霁打发时间,三个人先是面对江水来了一些抒发男人间豪情壮志的傻话。
然后就突然要喝酒——说作为惜别,也不知是谁憋着坏提出来的!
正好,长乐便去给这位参与不了的季二公子,最后一次把脉。
病号苍白着脸色,却健壮很多,应该再养个三五月,就没什么事儿了。
他是个聪明的人,当长乐给他这两颗血晶丸子时,叮嘱他谁也不能说,他就知道问:“包括我父王、兄长和阿澈吗?”
“你若又毒发,可服一颗保命,但要想活命,最好谁都别说。”
他点头时,长乐也在想:究竟京陵里有谁要与他过不去呢?
长乐回去漱洗完要准备休息了,这两日和季雨芙同住一间船舱,忧心晚上会不会梦魇起来吓到她,她都是生熬一晚,或去甲板上睡——反正她对温度感知太低,不怕风冷。
晨风大统领却来请她:“神医,请您去看看长公子。”
“长公子想着明日要下船,便与另外两位公子多饮了几杯,那林公子与贺兰公子玩行酒令,争酒斗嘴……”
长乐皱着眉头听晨风禀报时,也没听懂。
这三个人还在一起玩什么?斗诗?真心话大冒险?
晨风学他主子挑眉的模样,心道:玩的是《长乐神医爱好接龙》,听起来两人都是胡说,完全驴头不对马嘴,没人判对错,便分不出胜负。长公子更是一句话都接不上。
总之,贺兰澈与林霁先喝醉了。
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们平日确实不喝酒,两个人酒力都一般。
最后贺兰澈抱着林霁的青霄剑不撒手,林霁埋头在桌上,有一本书居然叫《镜司金典备考攻略之镜无妄语录》被拿来垫头。
晨风大统领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两个人都拖回去,狼狈样不分伯仲。
季临渊则还好,尽管他才真正喝得最多——那两个斗嘴,他就自己饮。
但他今天不嘲林霁,也不帮贺兰澈,偶尔呛出一声“你们都太天真”的笑,再配上惯常蔑冷。
可是四五壶几乎都是季临渊喝光的,他还双手撑着腰,坐得板正,实际眼神已经逐渐放空。
撑着仪态与风度,慢慢回到船舱后,就躺下了。
这些酒对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以往代行“少城主”职责时,要与各方会谈,他还能喝得更多,且不忘要谈下的事。
今日的长公子应该也不例外。
“不瞒神医,长公子这些年行事多策马,还是第一次坐超过半日期的船。再加之喝了酒,受了风,此时不适,又不好意思说——”
晨风将长乐引进去,他往耳朵塞上两坨棉花,就守在门外。
*
长乐进来时,季临渊尽量披衣、展袍、净手,只是比较慢,比较勉强。
果然,她见季临渊不知是情绪低落,还是鼻息不畅,总之说话瓮声瓮气的。
“他们都休息了,若外面有人,晨风会来通报的。现在,你有空了吧?”
长乐点点头,坐得倒近不远,给他诊脉。
“明天就下船了。”
长乐又点点头。
“你……后面要如何打算?”
长乐:“长公子还能来京陵么?”
“不能。此番我回城若顺利,要接手政务,何况,我这样的身份,去京陵需要特别通备,专司接见,麻烦得很。”季临渊揉揉眉心,头疼。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入京陵王城的,否则会很麻烦。”
长乐:“我知道了。”
他确实有些醉意,不然不会说两回麻烦。
季临渊缓缓神,趁着他还清醒,就捡重要的话、该问的话一口气咕嘟倒出:
“你要去的话,注意避免安全,小心。”
“想搞懂晋国高瑜大将军的却月阵为何物,帮我搞懂。不行就算了,主要是小心。”
“你有什么要图谋我的吗——”
长乐:“却月阵?可以,不过你先告诉我,两月前,你去绝命斋做什么?”
她问起这个,季临渊短暂清醒酒劲儿抬头,眼眸里亮过一丝敏锐,很快又被混沌打败,变得朦胧。
“你过来些。”
是能令帐外千军噤声的长公子在发话,长乐听令挪过凳子,脑子突然一下懵了。
她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三天,想起季雨芙的“画舫理论”,要每间留一绝色公子,夜夜换一间。
她还真是每个夜里,一人一间的看病啊!
长乐自己都觉得——老天,离谱。
她脸红了。
季临渊分明捕捉到长乐的这丝不自在。
却以为是她太少和自己单独相处,所以不好意思。
他此时说话非常低沉,像两块负磁石在耳边负隅顽抗的声音:“其实我没喝醉。”
“那你去绝命斋做什么是南宁郡的绝命斋哦……”长乐相信他,又补问一遍:“你别误会,我只是晓得多一点,好应对。毕竟他们要杀林大人,不是么?”
林大人……对想起来了,那个新加入房间的林霁。五镜司的新照戒使。
季临渊抬起脸道:“你与那林……当真青梅竹马?”
长乐没跟他讲过这些事儿,都靠贺兰澈转达。
她也不正面回答,笑道:“我只对灵蛇虫谷有关之事在意。至于我的家事,不瞒你,林霁已经身中奇毒,只有我能救他,而我要先去查他,你可放心了?”
季临渊不做声,仿佛在判断真假。
“怎么,长公子不信我?你可记得我们结盟时,第二件事说的什么——”
季临渊:“我信你,永不疑心的信。”
长乐:“全心信任,决不割席。”
不知为何,他们此时心有灵犀,都知晓对方要说什么,于是这两句话重音了。
他是疑心重,却更是重承诺的人,凡他允诺,没有做不到的——季临渊想到这儿,接着道:
“我去那个地方买东西,买他们有的东西,买邺城要用的东西。”
这句可堪算“军机”的秘密说完,季临渊就彻底放松下来,开始不对劲了。
他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图谋的,要我筹谋……不,你想筹谋什么,我都让你图谋。你对我有图谋?那你就快来图谋我啊——”
他已经很克制、很克制地说出这句话了。
仍吓得长乐一愣。
她不得不伸手,稳住他肩膀,关心他一下:“你脑子还好吧?”
季临渊笑得还怪感动的。
他觉得,她又在勾引他。
“芙儿与我讲了一些奇怪的话。你怎么想的?”
长乐无语,她怎么回复呢?总不能说:啊,你妹问我可以嫁给你吗?
于是她邪笑道:“我在想,你们邺城真能支持一夫多郎制么?”
季临渊眉目瞬皱,像听到了什么听过很多遍的头疼话,拒绝得倒坚决果断:“休想!”
果然,长公子心胸狭隘呢。
很快,季临渊又搁这儿借酒发挥:“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迟早该问的。”
“你问。”
“就当,当我喝醉了,人胆子变大——我平时不喝酒,故而,今夜这样的机会不多,此生恐怕也就这一回了……”
不愧是长公子,喝醉了也要露出一副“施舍你,你赚到了”的风仪。
他抬起脸,十分骄傲,却凤目轻阖,似乎在认真想象什么:
“我想问你,倘若当年是我陪临安来看病,先遇到你,或许你再喜欢我时,便不用苦恼于如何拒绝阿澈了。对么?”
长乐本来以为要问点她的家事,没料到这句突然又奇怪的问题。
她向来就喜欢逗一逗又懵又傻的人,听他们说傻话。从小就喜欢,这是她从未改变的邪恶之处。
尤其对方平时还是聪明人时,变傻了再逗——堪称她的一大癖好。
她笑得很开心,甚至主动冒着危险靠近了季临渊:“长公子,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你呢?就这么肯定吗?”
“那你为何,为我挡下一掌,命都不要了……这世上,还没有人会为我做这样的事。临时起意吗?我不信,怎么会有人为我?做这样的事?”
长乐缩回脸,没有答案,只有一些些的心疼。
但邪恶又瞬间占据上风,让她也骄傲起来——或许哪天叫季临渊看见她原貌,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先来药王谷又如何?或许贺兰澈只要看见她的脸,还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疯。
她才想到这里,两个人的心果然又灵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