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熟面孔见到她,笑容似乎有些勉强,眼神躲闪,匆匆一句“姜姑娘回来了”便算打过招呼,全然没了往日的亲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压抑感,不复往日的轻松活泼。
令颐心里“咯噔”一下,抱着礼物走进平日上课的学堂。
果然,里面的气氛同样沉闷。
她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李友仁。
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一刻也闲不住的活宝,此刻竟然安静如鸡,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李郎君?”
令颐走过去,把一份用油纸包得漂漂亮亮、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放在他桌上,还故意晃了晃。
“喏,给你们带的江南点心,尝尝看?”
李友仁抬起头,赶忙扯出笑来:“哟,令颐回来啦?哈哈哈……多谢多谢!”
语气干巴巴的,全无往日的跳脱。
令颐环顾四周,不见那两个最亲近的身影,奇怪道:“羡文师兄和祝师姐呢?怎么没见着?我还特意给他们带了礼物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友仁脸上的笑容彻底石化。
“他、他们啊……嗯,那个,他们有点事儿,没来。”
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就差把“有大事发生”写在脑门上了。
令颐见他这副模样,心猛地一沉。
李友仁这反应太不对劲了,他绝不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
她紧紧盯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李友仁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她,嘴里含糊着:“没、没什么大事……就是……”
令颐见他还在嘴硬,小脾气也上来了,松开手,作势就要往外冲。
“哼!你不说拉倒!我这就去隔壁学堂问问张郎君!他肯定知道!”
“哎!别别别!”
李友仁果然急了,一把拉住令颐的衣袖,“你去找他干什么?我知道的不比他少!”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压低声音快速道:“是宋师兄和祝师姐的事儿,他们俩的事儿被宋家知道了……”
令颐大惊:“这……宋家怎么会知道?”
李友仁叹了口气:“听说是宋师兄想向祝师姐提亲,结果家里勃然大怒,直接把他关起来了,连学都不让上了!”
想起那日的混乱,他脸上犹有余悸,声音都带着愤怒和后怕。
“宋家的人还气势汹汹地找到馆里来,当着那么多先生和同窗的面闹了一场。”
“你是没看见,那架势,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商门贱户’、‘不知廉耻’、‘被人丢弃的货’,连我这专门练嘴皮子的在旁边听着都插不上话,差点没被他们那唾沫星子淹死!”
“最后还是祭酒侯大人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才把那群凶神恶煞给劝回去。”
“唉,祝师姐当时……”
李友仁声音哽住,没再说下去。
但令颐已经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像火一样骄傲的祝师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刻薄恶毒的话语肆意羞辱。
这已经是师姐第二次被人堵在门前这般辱骂了。
令颐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尖都在发颤。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站起身:“师姐现在在哪?”
李友仁道:“大概在府里吧。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同文馆了,祭酒大人也准了她在家休养。”
“我去找她!”
令颐提着裙冲出了学堂,跳上同文馆的马车,催促车夫:“快,去祝府!”
到了祝府,门房和下人都认得这位姜姑娘,见她匆匆赶来,不敢怠慢,连忙将她引了进去。
令颐一路小跑,边跑边急声问引路的婆子:“祝师姐呢?她怎么样了?”
婆子脸上露出愁容:“哎呦姜姑娘您可算来了!我们家大小姐自打从馆里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屋里,谁也不见!饭食送进去,动不了几口就又原样端出来。”
“我们急得不行,可谁说也不开门,就那么枯坐着。”
令颐的心揪得更紧,脚步更快。
婆子将她引至祝颂然的闺房外,轻轻叩门:“大小姐,姜姑娘来看您了。”
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令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扑到门边,可怜巴巴地呼唤:“师姐!师姐!我是令颐啊!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师姐,你不想令颐吗?令颐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好想好想师姐啊……”
没过一会,里面传来低哑的声音。
“进来吧,令颐。”
令颐立刻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得让人心头发闷,窗户紧闭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急切的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绣墩上的那个单薄身影。
眼前的祝师姐,几乎让令颐不敢相认。
昔日的祝颂然,言辞锋利,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英气。
而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散落颊边,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整个人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第59章
“师姐……”
令颐鼻尖一酸,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师姐你还好吗?你不要吓令颐啊……”
祝颂然缓缓抬起眼帘。
看着眼前这张眼泪汪汪的小脸,她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令颐,你回来了。”
“没事,我还好,别担心我。”
这“还好”二字,说得轻飘飘,毫无分量。
令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握紧祝颂然的手,急切地问:“师姐,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不去……争取了吗?”
她多么多么希望,能在师姐的眼中重新看到那种永不服输的神采。
祝颂然缓缓摇了摇头。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令颐的手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令颐,其实关于我和你师兄的事,我一直想谢谢你。”
“当初你那样不管不顾地鼓励我,硬是推了我一把。若不是你那份傻乎乎的热忱,我或许永远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更不会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原来那么
好。”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没。
“但是……”
祝颂然苦涩一笑。
“我和羡文在一起,是不会被人看好的。你想象不到,我们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多少的非议,多少的鄙夷和阻挠。”
“那不仅仅是来自宋家,而是来自整个世俗的眼光和规则。”
令颐急了:“师姐,难道你就这样放弃师兄了吗?你们明明那么喜欢对方啊!”
“令颐。”
祝颂然轻轻止住了她的话头。
“有很多事,真的不是光靠喜欢就能决定的。”
她垂下眼帘:“我毕竟……名声有瑕,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个麻烦,是个笑柄。”
“我可以不在乎唾沫星子淹死人,但他呢?”
她的声音满是自嘲:“我只会是他的负累,是拖他后腿的泥沼。我们若强行在一起,要面对的艰难,足以将任何情意碾碎。”
令颐听着她的话,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觉得这样不对!非常不对!
为什么真心喜欢的人,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眼光,还有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拆散?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翻涌。
“才不是这样!”
她眼里是执拗的光芒:“师姐,这些规则,这些礼教,是可以被打破的!必须被打破!”
此话一出,不止祝颂然愕然抬眸,连令颐自己都被吓到了。
这念头如此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的笃定。
她不知道这冲动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无比强烈地希望师兄和师姐能在一起。
仿佛他们的胜利,能为她自己的绝境带来一丝光亮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