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把备好的守岁果盒、暖锅、还有二姑娘最爱的那套琉璃巧食盒子都搬来。对了,把那副双陆棋也找来!”
下人有些不解,低声问:“赵总管,这是……”
赵福忠一脸“你不懂”的神情,悄声道:“怕是闹了点儿小别扭,得预备些姑娘喜欢的东西在一旁候着,万一大人要哄人呢?快去。”
书斋内,颜彻正在批阅公文。
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阴影,显得眉目愈发清冷,仿佛隔绝了窗外所有的热闹。
见她进来,他搁下笔:“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想来陪哥哥守岁。”她挪到书案边。
颜彻看着她,语气如常:“与燕珩聊得可还愉快?分别这些时日,应当有许多话要说。”
令颐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燕珩滔滔不绝的样子。
其实今晚,大多是燕珩在讲。
他讲西北的大漠孤烟如何苍凉,讲长河落日怎样壮阔,讲他在沙海中偶遇一匹孤狼,那狼竟不远不近地跟他走了十余里。
又说他如何带精兵追击一伙流窜的马匪,纵马驰骋三百里,昼夜不分,终在戈壁滩上将贼寇尽数擒获……
他说的壮阔惊险,她却只怔怔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恍恍惚惚地点头。
她抬起头,望向颜彻,眼中满是迷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像个交不了功课的学生。
“哥哥,你教我的那些……我一样都没用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记满应对之策的小册子,竟如此苍白无力。
颜彻静默了一瞬,目光掠过她懊丧的小脸。
他起身,绕过书案,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无妨,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之前,你师姐为情所困,师兄家中逼着炼银,你能不动声色劝得两人心意相通,合力抗婚,这便是学成了。”
“真的吗……”
话音未落,只听外间隐约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铜盆磕碰了一下。
第68章
颜彻眉梢微动,扬声道:“外面何事?”
门外蓦地一静。
片刻后,响起赵福忠明显带着慌乱的声音:“没、没事!回大公子,是奴才们笨手笨脚,搬东西时不小心磕了一下,惊扰大公子和姑娘了。这就好,这就好!”
赵福忠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在门外隐约听到里头二姑娘声音带着哭腔,心里猛地一咯噔,暗叫不好。
这哪是闹点小别扭?这听起来事儿不小啊。
大公子此刻哪还有心思热闹守岁?自己这一出,怕是殷勤没献成,反倒触了霉头。
他忙不迭地打手势,示意众人赶紧把那些显眼的东西立刻搬走,千万不能进去触了霉头。
书斋内,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凝滞,被这一打断,反而散去了些许。
颜彻低头看着怀中懵懵的小姑娘,语气放缓了许多:“好了,别难过了,嗯?”
他抱紧了她,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的功课,还剩下最后一课。”
令颐在他怀里抬起头,带着鼻音轻声问:“是什么?”
颜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
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与等待。
“这最后一课,需要你自己去悟,去想学什么,以及怎么学。”
“……自己去悟?”
令颐小声嘟囔,委屈扁了扁嘴:“哥哥的功课怎么越来越难了……”
“学亲吻的时候,哥哥不告诉我学习的时间,学……亲密的时候,哥哥又不告诉我具体要学什么。如今竟是连课程名目都没有了,要我自己去琢磨。”
颜彻摸了摸她的头。
“记得之前哥哥给你说的话吗,有些考验需要你自己去完成。”
“越往后,你越需要靠自己。有些东西只有你自己寻找到,才算真正属于你。”
“相信哥哥,等到你真正明白这最后一课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你便算是真正学成了。”
令仰依旧蹙着眉,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答案并不满意。
颜彻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马上就是新年了,就在哥哥这里守岁吧。”
令颐把脸埋在他衣襟间,闷闷地“嗯”了一声。
颜彻直起身,走到门边,对着空荡荡的廊下吩咐:“去把守岁的果品点心备好,要热闹些的。再温一壶梅花酿,把二姑娘平日喜欢的那些蜜饯果子都送过来。”
不远处阴影里正暗自懊恼的赵总管:“……?”
方才不是还气氛凝重吗?怎么转眼又要热闹守岁了?
但他哪敢多问一句,立刻挤出笑容连声应道:“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转身便压着嗓子对同样一脸懵的下人们低吼:“刚才撤下来的那些,原样搬回去,手脚麻利点。”
下人们:“……?”
他们叫苦不迭,又开始新一轮的奔波忙碌,内心哀嚎,这年夜过得比平时还累!
几经波折,守岁的东西总算妥帖地布置在了暖榻上。
烛火通明,果品琳琅,暖炉里飘着淡淡的梅香。
令颐终究是累了,熬到后来,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颜彻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手里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莲子糕,沉沉睡着了。
颜彻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用大氅将她裹紧。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偶尔升起的零星烟火,映着新岁初至的熹微晨光。
低下头,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流连许久,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睡得这样快,烟花都还没看呢。”
他低声呢喃,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一个轻若羽丝的吻印在她额际。
“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还能在一起守岁。”
年轻郎君温柔说着。
*
年节过后,冰雪初融。
柳梢刚冒出些微嫩黄,姜氏一家人的车驾便抵达了京城。
姜朔与虞氏还有何氏下了马车,眉眼间虽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但更多的却是终于归京的安稳和喜悦。
虞氏上前便拉住令颐的手,细细端详,眼中泪光一闪,化作欣慰的笑意。
“好好好,气色比先前更好了!”
她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声音哽咽到说不出来。
姜朔上前道:“咱们一家人,总算能真正团聚了。”
令颐笑着点头。
一行人簇拥着走进府内,令颐看着家人,心里被一种暖融融的情绪填满。
众人刚坐下喝了几口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嗓音带着爽朗的笑意。
“怎么只看见爹娘,没看见你阿兄我呀?”
令颐惊喜抬头,正是她许久未见的伯聿阿兄。
他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眉宇间尽是英武之气。
“阿兄!”令颐惊喜唤道。
姜徽羽走上前,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多少年没见,都是大姑娘了。”
令颐微微低下头,许多年未见,面对这位英武的阿兄,她心里终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拘谨和生疏。
何氏看出她的羞赧,上前解围道:“还好意思说,你自己算算多少年没见令令了了?令令心里怕是早就恼你了。”
姜徽羽朗声一笑:“这不是在军中混嘛,没混出名堂哪里敢见自家妹妹啊?”
他对令颐道:“你哥哥我现在在赤羽军中混了个校尉,手下也管着几百号人了,总算没给咱们家丢脸。”
“日后燕珩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阿兄直接带兵打到他门前去!”
一旁的嫂嫂何氏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娃娃,温婉地笑着。
虞氏笑道:“令令还没见过衡儿呢,快,让他小姑姑瞧瞧。”
令颐闻言,好奇地凑到何氏身边,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侄子。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软乎乎的脸颊。
小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竟对着她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瞧这小人儿,多喜欢他姑姑呀!”
虞氏见状欢喜得合不拢嘴,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