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颜府朱门高挂红灯,檐下积雪映着暖光。
厅内,宫中特赐的御菜早已陈列在桌上,颜彻端坐主位,令颐挨着他身旁。
以找总管为首,一众仆人鱼贯而入,齐齐跪拜。
“给大公子、二姑娘拜年。愿大人福寿安康,愿二姑娘芳龄永继!”
另一个小厮机灵地补充:“愿咱们颜府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颜彻对侍立在侧的赵福忠略一颔首。
赵总管立刻会意,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大公子有赏,都仔细当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依次给下人发赏钱,唯有在发到段大夫的时候,脸色表情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
团圆宴席开五桌,主子一桌,得力仆从四桌。
起初下人们还有些拘谨,但几杯暖酒下肚,加上窗外不绝的爆竹声,气氛也活络起来。
虽然他们都怕大公子,但佳节当前,众人到底放松了些,厅内劝酒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宴毕,颜彻替令颐系好斗篷,亲自扶她上了马车。
车内暖香融融,帘外爆竹声响个不停。
令颐倚着熏笼,眼睛被怀中厚厚的红封映得发亮。
“哥哥,这压岁钱也太多了呀,我几年都花不完!”
小姑娘一开心就话密,叽叽喳喳地说:“早上收到爹娘和兄嫂托人送来的年礼和信,午后长公主府也派人赐了八宝食盒,还说我的及笄礼一定要进宫去办。对了,同文馆的林家郎君、周家郎君也都递了帖子,约着上元节一同出去游玩呢。”
颜彻含笑听着,侧脸在晃动的灯影下半明半暗。
深邃的眸光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却独独将她的身影清晰映照其中。
待她说的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令颐,还有一事需要告诉你。”
“过了年,你父亲便能调回京中任职了。”
令颐先是一怔,眼底蓦地迸出光来,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真的吗哥哥!”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能一家团聚了!”
可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凝在脸上。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再住在颜府了?我以后还能常常见到哥哥吗?”
“哥哥以后是不是……就一个人了。”
颜彻并未直接答她,只抬手拂过她发顶:“没事的,今晚是除夕,可不许哭鼻子。”
“哥哥会好好陪你过年。前年我在江南巡查,去年你又在宫中赴宴,都未能好好团聚。”
令颐却揪住了另一个念头,仰起脸急急追问:“那我的功课呢?哥哥还没教完——”
“我已经教完了。”
颜彻截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令颐怔怔地望着他。
教完了?
那些日夜陪伴的,那些被他揽在怀里温声哄睡的长夜,那些被他一步步引导着探索唇齿相依的温存,再到更深处的缠绵……
那些她早已习以为常的亲密教导,如何用指尖感受战栗,如何在情潮席卷时紧紧依附于他……
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模糊却尖锐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以后,她是不是再也不能和哥哥拥抱亲吻,不能窝在哥哥的胸膛里入睡了?
颜彻静默地凝视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眉眼,眼底深处似有波澜涌动。
他安慰道:“在你父母回京之前,你仍可以把我当作夫君。”
这话像一颗投进死水的石子,暂时驱散了令颐脸上的惶然。
她努力弯起眼睛,点了点头:“嗯!”
可那点强扯出的开心如同浮萍,转瞬便被巨大的茫然吞没。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压在心口。
以往,哥哥教她识字,教她握笔,教会她那么多东西。
可从来没有哪一种功课,让她在“完成”的那一刻,感到如此怅然若失。
她以为自己是羞于和哥哥亲密的,每次他朝她压过来,她总是要娇嗔着推拒,再被他引导着渐入佳境。
可如今……
她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心头空了一块,很空。
长街人涌如潮,花灯璀璨如星海。
令颐努力挥开那莫名的低落,渐渐被沿街绚烂的灯影和喧闹的杂耍吸引。
她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拉着颜彻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
虽说马上就要分别,但今年,终于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住心底那不断扩大的空洞。
却就在她仰头望着一盏绘着嫦娥奔月的走马灯时,眼尾蓦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分开人流。
那少年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衣还未换下。
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目光亮得灼人。
他小跑着到跟前,气息犹带着疾走后的微喘。
“我去了府上,下人说你们出来观灯了,我就猜你定在这儿!”
令颐惊得忘了呼吸,好半晌才找回心神。
“你……你怎么回来了?”
又慌忙改口,“不是,我是问,你何时回来的?”
“今日刚抵京。”
他笑意愈深,眼底映着璀璨灯火:“宫里府里拜见过,便急着来寻你了。”
这一刻,令颐只觉得手足无措,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看向颜彻的方向,寻找某种依靠。
就在这时,燕珩转向一旁静立的颜彻,执礼恭谨。
“颜大人。”
颜彻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数月不见的少年,目光掠过他染尘的甲胄和坚毅的眉眼。
“燕小侯爷这么快便回来了,看来西北的军务,解决得颇为顺利。”
“托大人的福,一切顺利。”
燕珩沉稳应道:“此行确实受益良多,还要多谢颜大人当初给予机会。”
他随即再次看向怔忪的令颐,目光瞬间转为毫不掩饰的温柔与渴望。
转而面向颜彻道:“晚辈思念妻子心切,冒昧恳请颜大人成全,容我今晚陪令颐观灯。”
侍立在侧的赵福忠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屏息不敢作声。
他太了解自家大公子优雅表象下的手段与深不可测的占有欲,只怕这位小侯爷要触怒于他,吃亏受苦。
谁知,颜彻面色淡然地颔首。
“好,那令颐便交由你了。”
他又转向赵福忠,“你带人跟着二姑娘,仔细护卫。”
最后对令颐温声道:“玩得尽兴些,但别太晚回府。”
令颐怔忡看着哥哥。
说罢,他转身步入流光溢彩的人群之中,玄色氅衣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燕珩眉目舒展,压抑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兴致极高地对令颐说:“南头还有最大的鱼龙灯阵,你肯定还没看过吧?我陪你去。”
他极其自然地从她有些僵硬的手中接过那盏小巧的灯笼,指尖刻意避免触碰到她。
那份小心翼翼的亲近,像是思念积压
已久,又生怕唐突了她。
他挠了挠头:“憋了一肚子话,真见了你,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令颐望着他被灯火映得格外明亮俊朗的脸庞,轻轻“哦”了一声,声音飘忽。
不知为何,方才还令她惊叹流连的满街火树银花,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失了所有颜色,变得索然无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颜彻消失的方向,心头那片茫然愈扩愈大。
……
回府时,颜彻书斋的灯还亮着。
令颐在门前踌躇了片刻,看向候在一旁的赵福忠:“哥哥在里面吗?”
赵福忠连忙躬身,脸上堆着小心:“是,二姑娘,大公子一直在等您回来。”
他眼见令颐神色似乎有些低落,心里立刻转了几转,暗自揣测这除夕夜出游怕是并不如预期般愉快。
怕是……闹了别扭?
待令颐推开那扇门扉进去后,赵福忠立刻转身,急急吩咐身后几个得力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