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完全卸下心防、将整颗心都袒露在对方面前的松弛感。
祝颂然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也板不起脸来,连装作生气都做不来。
尤其,她还在绣着送给他的香囊。
“咳。”
祝颂然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比平时软了几分。
“宋羡文,你又惹令颐生气了?”
“冤枉啊师姐。”
他几步走到祝颂然跟前,动作熟稔又自然。
然后,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绣棚,仔细端看。
神情满意又欣喜。
又顺手拿起案头祝颂然常用的那只青瓷茶杯,极其自然地试了试温度。
发现茶水微凉,便转身去一旁的暖窠里重新斟了一杯温热的,轻轻放在她手边。
祝颂然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宋嘉策笑道:“我就是跟小师妹开个玩笑,谁知道她脸皮这么薄,不经逗。”
他向祝颂然解释,透着一种“自家孩子调皮,你看怎么办”的亲昵感。
令颐本来还气呼呼地等着师姐主持公道,此刻却一点点瞪大了眼睛。
看看师兄,又看看师姐,心里有些惊讶。
羡文师兄看祝师姐时,那眼神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没有任何玩世不恭的感觉,而是像找到了归宿的倦鸟,充满了安定与专注的暖意。
那眼神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
就像哥哥看她的眼神一样。
更让她惊讶的是,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亲昵。
羡文师兄给祝师姐倒水、试水温的动作 ,是那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而祝师姐接受得也无比坦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交流都不需要。
他们站在一起,虽然并没有挨得很近,却有一种无形的、紧密相连的气场,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旁人难以插足。
这种亲昵,跟哥哥对她那种带着宠溺的呵护完全不同。
宋嘉策见令颐傻愣愣地盯着他们看,笑着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发什么呆?气傻了?”
令颐回过神来。
此时她已经没有了羞恼,而是一种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兴奋和新奇。
还有种学到新东西的雀跃。
“没什么!师兄师姐,你们忙!”
她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两人在房间里疑惑对视。
两人相视一笑,无奈又宠溺地摇头。
第40章
当晚,房间内,烛火将室内染上一层暖融的橘黄。
令颐坐在桌前,小脸兴奋不已。
“哥哥,你是没看见!羡文师兄看祝师姐的眼神,就像找到了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还有,祝师姐平时多清冷的人啊,今天看着都有几分羞涩了!宋师兄还那么自然地给师姐倒水试水温!”
令颐兴奋说着。
“我感觉,师兄师姐的亲密与我和哥哥的不一样,他们就像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什么都懂了。”
“感觉是那种……很默契的夫妻的感觉!”
还是老夫老妻。
“嗯,不错,观察得很仔细。”
颜彻赞许道。
“颂然外冷内热,性情坚韧,只是过往心结难解,不易敞开心扉。羡文表面玩世不恭,内里却有难得的赤诚与温柔。”
“若两人能打开心扉,倒是一桩良缘。”
他又看向令颐:“你能从日常相处中体悟到这些,很好。”
“日后,也可多留心看看其他相濡以沫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生活细微处的真情,往往比话本更动人。”
令颐托着腮帮子认真想了想。
“可是,令颐身边都是些同龄的闺秀,或者就是长辈们,好像还真没多少能近距离观察的小夫妻。”
“而且,令颐好久没出远门了。”
如今同文馆多了好多五湖四海的学子,每次听他们说起外面的山川壮丽和风土人情,她都好生羡慕。
她想和哥哥出去玩,可哥哥太忙了。
小姑娘脸上露出些许落寞。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颜彻的眼睛。
他没有说什么,轻飘飘转移了话题。
“同文馆那批积年的文稿,你整理得如何了?可还顺利?”
提到正事,令颐认真起来。
她从书架上拿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笺纸,小心递到颜彻面前。
“哥哥你看,我把不懂的地方都记在纸上了。”
颜彻接过纸张,垂眸细看。
那些问题,大多围绕着同文馆核心学说,例如“破除礼教枷锁,尊崇本心天性”,“反对不公压迫,追寻身心自由”。
小姑娘的笔记旁征博引,见解虽显稚嫩,却已能触及思想核心。
她不仅是在整理,更是在用心研习思考。
果真是天资聪颖。
颜彻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耐心为她一一解答,烛光下,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讨论。
“这些学说深奥驳杂,你能梳理至此,已属不易。”
“平时我不在同文馆的时候,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你祝师姐。”
令颐用力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话,已是更深露重。
“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颜彻站起身,颀长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他向她伸出手,语气是寻常的温和。
“要哥哥抱吗?”
令颐微微一怔。
这段时间以来,哥哥的主动亲昵已非新鲜事,拥抱更是常有。
但这种毫无由头的抱抱,在她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不过,抛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技巧,她对哥哥的亲近向来是甘之如饴。
心里的异样很快被依恋冲散。
“嗯嗯!”她张开双臂。
颜彻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轻易地将她抱离椅子。
动作很稳,怀抱一如既往的宽阔温暖。
令颐习惯性地将小脑袋靠在他肩窝,眯起了眼。
颜彻将她轻轻放到床上,顺势在床沿坐了下来。
令颐奇怪看了他一眼。
他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她。
烛光在他侧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的神情显得难以捉摸。
“怎么了哥哥……”
令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挪了挪。
目光不自觉往一旁瞟。
之前她和哥哥在这里说话,都是隔着床纱的。
颜彻只会坐在那张春凳上,只有走的时候才会靠近,摸摸她的头。
“今天,还有功课么?”
令颐试图打破沉默。
“嗯,我那个……我还没刷牙……”
“然后我想,想再温习一下技巧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