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令颐堵在门口发呆,不耐烦地用力推了她一把。
“哎哟!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贵人们可都到齐了,里面都等着伺候呢,还不快进去!”
令颐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硬塞进一个盛满鲜果的金盘。
“这、我那个……”
那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虽不俗,但面生且年纪小,只当是新买来还不懂规矩的雏儿。
她粗声粗气吩咐:“端着,待会儿进去给主位上的颜大人上果子,记得说话要甜,这可是钱师爷特意交代的!”
说罢,她目光扫过令颐虽然青涩但已显玲珑的胸口。
“领口往下拉点!遮那么严实给谁看?想出头就得豁得出去,懂不懂?”
令颐这才明白过来,这婆子是把她当成这里的姑娘了。
他本想说自己是颜彻的妹妹,又一想,哥哥交代过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告知她的身份。
“不、不是的,我不是……我不做这样的事!”
“哟呵”
那婆子三角眼一竖,叉着腰嗤笑一声。
“拿什么乔进了这揽月楼的门,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给脸不要脸!”
“告诉你,能被挑中来伺候颜大人,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就你这还没长开的雏儿样儿,能给颜大人当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是抬举你!”
令颐又羞又气,眼圈瞬间红了。
那婆子见她不动,更加不耐烦,直接上手推搡着她往厅堂的方向赶。
“快点快点别磨蹭!耽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第44章
正厅内,灯火辉煌,丝竹靡靡。
淮安知府庞乾坐在下首主陪之位,脸上堆着十二分的谄笑。
“颜阁老代天巡狩,莅临淮安,实乃我淮安百姓之福啊。”
“下官久仰阁老清名,在朝中力挽狂澜,革除积弊,当真擎天之柱,国之砥石!”
端坐主座上的颜彻淡淡听着。
修长的手指摩挲白玉酒杯,眼神疏离。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此时,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庞乾献宝般指着一道被巨大鎏金罩盖住的菜品,神色谄媚。
“这道菜是下官特意命淮扬名厨为阁老精心烹制的,名叫‘一品乾坤’,取包罗万象、福泽绵长之意,请阁老务必赏光一品。”
罩盖被侍女揭开的一瞬,金光迸射。
盘中并非寻常菜肴,而是用纯金打造的精巧楼阁。
桥梁船只模型惟妙惟肖,其上点缀着各色宝石,璀璨夺目。
这简直不是菜肴,而是一座微缩的金山。
与此同时,六位早已等候多时的顶尖花魁,莲步轻移走上前来。
为首那位气质清冷如月的女子,笑容妩媚风情,移步便要往颜彻身边空着的席位落座。
侍立一旁的赵福忠上前一步,面无表情伸手虚拦。
“大人不惯生人伺候。”
庞乾笑着打圆场:“赵总管误会了,这位是清月娘子,乃是我淮安官乐坊的魁首,有朝廷赐的封号,最是知礼懂规矩,绝非那等风月场所之人。”
“下官是想着,如此佳肴,需得有懂行的雅人相伴品鉴,方不负其美意。清月娘子只是为阁老介绍此一品乾坤的精妙之处,绝无他意。”
他一边说,一边给清月娘子使眼色。
清月会意,介绍那佳肴如何象征江南富庶,官民同心。
颜彻半垂着眸,目光并未在金碧辉煌的菜上停留,也未瞥向风情万种的美人。
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厅堂侧后方,那一排垂首侍立的侍女。
其中一个纤细身影,穿着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粉蓝烟罗裙,发髻两侧还绑着两个蝴蝶结。
小手用力托着手里的果盘,似乎要被盘子压垮。
男子冰冷疏离的眼底漾开笑意。
他搁下酒杯,打断清月娘子的莺声燕语。
“令颐。”
男子清冽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厅堂响起。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过来。”
一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那个小姑娘身上。
令颐像是找到了救星,小跑着穿过人群。
“哥哥,他们把我当成上菜的侍女了,还有个很
凶的婆婆,非让我端着这个……”
小姑娘瘪着嘴,泪眼汪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颜彻并未多言,淡淡瞥了身侧的赵福忠一眼。
赵福忠心领神会,万年不变的冷脸转向下首。
那里,钱师爷的脸色早已惨白。
“钱师爷竟然指使阁老的家妹为你端茶递水?你淮安府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钱师爷拼命弓着腰:“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下官有眼无珠!下官罪该万死!”
赵福忠打断:“还不给姑娘看座?”
钱师爷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指挥下人。
“快,快给姑娘加座!就加在颜大人身边!”
很快,一张与颜彻主座规制相同的桌子加摆好,紧挨着他的座位。
仆役战战兢兢询问后续菜肴如何呈上。
赵福忠眼皮都没抬一下:“姑娘的规制,素来与大公子相同。”
令颐安心在颜彻身边坐下,位置比庞乾这个知府还要尊贵显眼。
“哥哥,刚才那些漂亮的姐姐们……她们是不是想坐在这里呀?”
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座。
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撅起嘴,带着点告状的小委屈。
“她们刚才有人说,我这样的小丫头,给哥哥当婢女都不配。”
“哥哥,她们是来给哥哥选侍妾吗?”
颜彻唇角勾起,近乎温柔。
“令颐,哥哥一向对荤腥没兴趣的,尤其是腐肉。”
“我宁愿拿去喂狗,也不会碰一下。”
令颐仰起小脸,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在问漂亮姐姐的事,哥哥怎么突然说起饭菜了?
而那几位原本想靠近颜彻的花魁,尤其是那位清月娘子,脸色红一阵红白一阵。
她们灰溜溜低下头,仓皇退下,再也不敢上前。
坐在下首的庞乾,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下人们办错事,把首辅的妹妹当丫鬟使唤,这已经是天大的罪过。
更让他不甘的是,他精心准备的六艳和这价值连城的金玉菜,还没发挥作用就被变故搅黄了。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次指着那盘金光闪闪的“一品乾坤”,试图挽回。
“阁老,这侍女不懂事,下官定当严惩!但这道一品乾坤,确是下官与淮安士绅的一片赤诚之心,象征我淮安物阜民丰,感念阁老恩德,还请您务必收下。”
颜彻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目光温柔地转向身边好奇打量着那盘金疙瘩的令颐。
“令颐,你看这道菜,喜欢吗?”
令颐眨巴着眼睛,看着那盘金光闪闪却毫无食欲的东西。
“哥哥,这是什么呀?看着好漂亮,像金子做的房子和小船。”
“这怎么吃呀?硬邦邦的……我、我想吃淮安糖醋鱼,淮安人说那个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好。”
颜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他对侍立一旁的赵福忠道:“撤下去吧,给姑娘上糖醋鱼。”
令颐补充:“要多浇一些糖醋汁!”
“是。”
赵福忠躬身应道,面无表情示意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