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价值连城的一品乾坤,就这么被随意撤下。
庞乾脸色彻底僵住。
*
自那晚宴席风波后,颜阁老宠爱妹妹的传闻便在淮安官员间传开了。
他们惊惧之余,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颜阁老本人软硬不吃,那何不从他这位宝贝妹妹身上入手?
一时间,淮安府的后宅女眷们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各家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甚至那些精于钻营的姨娘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那位令颐姑娘。
每日送往清漪园的礼物络绎不绝,请淮安大厨变着花样做点心,还组了各种宴会,邀请令颐游山玩水。
令颐起初是高兴的,骤然多了这么人陪她玩,还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她自然欢喜。
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些女眷们,总会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些她听不懂的要求,
“令颐妹妹,你瞧这串南珠手链,颗颗圆润无暇,配你最是好看。你**理万机,可要提醒他多注意身子呀,若能得空,听听我家老爷关于盐务的浅见就好了。”
令颐:“唔……好吧。”
“好姑娘,这盒点心可是用西域糖霜做的,稀罕着呢!你带回去尝尝,顺便跟你哥哥提一句,城南柳家的园子景致极好,最是适合休憩散心,不知阁老可有兴趣一游?”
令颐迟疑:“这……”
“令颐姑娘,这猫儿可温顺了,你抱着玩。听说阁老对字画颇有雅鉴?我家老爷新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秋山行旅图》,真真是稀世珍宝,只是不知真假,不知阁老可否能拨冗一观,指点一二?”
“……”
令颐耳边嗡嗡作响,听得头都大了。
更让她不高兴的是,她们总会塞给她一些东西,让她顺便带给哥哥。
她知道哥哥的规矩,不管是什么人送来的东西,不管那东西看起来多珍贵、多诱人,哥哥从不收。
这些夫人小姐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终于有一天,她又一次收到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装着据说价值千金的澄泥古砚。
在被那位盐运使夫人殷切叮嘱“务必转交阁老”后,令颐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
她抱着锦盒,哒哒哒跑进颜彻的书房。
“哥哥!”
她把锦盒往颜彻的书案上一放,满脸不开心。
“我不要再去跟那些夫人小姐们玩了!”
闻言停下笔,抬眼看向气鼓鼓的妹妹。
“怎么了令颐?”
他示意赵福忠:“给姑娘倒杯蜂蜜水。”
然后,朝令颐招招手:“过来,跟哥哥说说,谁惹我们令颐不高兴了?”
令颐立刻扑到颜彻身边,把这段时日的委屈都说了出来。
“她们总是这样,玩得好好的,就开始说些奇怪的话!还总让我给哥哥带东西!这个砚台也是!”
她指了指桌上的锦盒。
“我知道哥哥从不收别人东西的,可她们非要塞给我,还笑我说小孩子不懂事……”
“哥哥,令颐不喜欢这样。”
颜彻温柔揉了揉他的脑袋:“委屈小姑娘了。”
他目光淡淡扫过赵福忠。
赵福忠心领神会,将令颐口中提到的那些姓名和府邸记录在册页上。
令颐抱怨完了,看到奋笔疾书的赵福忠,又好奇起来。
“哥哥,赵管家在写什么呀?”
“是在写我告状的话吗?”
颜彻语气轻柔:“令颐乖,你不是在告状,在在帮哥哥布菜。”
“布菜?”令颐更不懂了。
“对,这淮安府,就像一张巨大的筵席。席上自然有珍馐美味,但也总免不了混入几盘令人败兴的脏东西。”
他道:“有一些不开眼的东西,拿一些腐臭的饵料烦扰我的小姑娘,哥哥总得知道是哪些脏东西,才好清理宴席,不是么?”
赵福忠听着,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颜彻的话温柔似水,吐出的字句却令人骨髓生寒。
在官场上的颜彻,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谈笑间便能将活人生生剔骨拆吃,连魂魄都嚼碎了咽下。
那份优雅从容,正是他恐怖的地方。
令颐似懂非懂。
但听到哥哥说她在点菜,便顿时开心起来。
“那哥哥,我要吃好吃的菜!不要脏东西!”
她捧着蜜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
“好,哥哥让他们给你做最好吃的。”
颜彻笑着应道,眼神温柔似水。
第45章
淮安城表面的平静富庶之下,悄然刮起了一场风暴。
颜彻手下的官员,依据那份令颐提供的清单,开始了雷厉风行的重点清查。
城南那座适合休憩散心的园子,查出了巨额来历不明的土地侵占和营造费用。
那
幅被吹捧为稀世珍宝的前朝《秋山行旅图》,成了盐运使勾结盐商、收受巨额贿赂的铁证。
而那方被当作敲门砖的古砚,则牵出了一条私采贡砚矿脉的案子。
颜彻手段精准狠辣,证据确凿,让人无从辩驳。
他从不亲自审问,只是将一份份详实的奏报发往京城,要求中枢批复。
淮安府的官员们这才彻底明白,他们试图贿赂的天真少女,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稻草。
而是颜阁老用以引蛇出洞的诱饵!
对于这些事,令颐一无所知。
她开心在庭院里跟那只叫雪团的波斯猫玩,拿狗尾巴草做成的玩具逗它。
猫儿琉璃般的眼瞳紧紧盯着她的手,爪子一伸一伸,煞是可爱。
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地笼罩住她。
“哥哥来啦!”令颐甜甜道。
“嗯,刚处理完公务,看看你在做什么。”
颜彻撩起袍角,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
猫咪也不认生,好奇凑了过来。
颜彻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刮着猫咪的下巴。
“喵……”
雪团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令颐惊喜道:“哥哥,雪团好像很喜欢你呢!”
“嗯,它很乖。”
颜彻刮着它的下巴,脸上的笑意一掠而过。
“令颐。”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妹妹。
“我们该启程了。”
“啊?这么快么?”
令颐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满脸写着不舍。
“那雪团怎么办,我们可以带走它么?”
颜彻道:“哥哥没记错的话,这是通判夫人送来的吧?”
“是……”
令颐眼神一黯。
她知道规矩,这是官家夫人送的,哥哥不会让她带走。
“好吧,我知道了。”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
“这几天,就只有雪团陪我玩了……”
她指的是那些夫人小姐们骤然消失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