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华青终究是年纪小,说叨半天都快没词儿了,对方半句不接,一股劲儿打在棉花上似的,甚没意思。
偏殿里的崔文珠听着女儿火候不够,默默起身走来。
“这个犯事儿的宫女,你叫什么?”
月栀自觉没犯错,知她是故意给自己下套,嘴硬着不接她的话。
半晌不得回答,崔文珠轻笑,“你叫月栀对吗?我在皇后娘娘那里听过你的名字,是太子亲自去绣房要了你过来,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奴婢不敢当。”月栀大气不敢出,跪到地上,闷得快要出汗了。
“有太子为你撑腰,有何不敢当?”
“太子是东宫之主,奴婢只是侍奉主子,不敢恃宠而骄,夫人折煞奴婢了。”
“你倒机灵。”崔文珠仪态端方,伸手捏了月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叫人都看到她脸上惊惧不安的表情。
月栀慌张的瞟过崔文珠身后,三人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匆匆一眼后,她低下视线,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心里又惊又怕。
“啪”一声,巴掌打在脸上,面颊顿时泛起火辣辣的疼。
月栀呆在原地。
“身为近侍宫女,连太子的东西都看顾不好,太子不在,我作为长辈,合该替他教训一下不得力的宫人。”
崔文珠轻蔑抬眼,松开月栀,掏了帕子出来擦拭自己白嫩的双手。
“这一巴掌是提醒你谨言慎行,奴才就是奴才,别仗着太子宠信就失了分寸,这宫里,终究是我们长孙家的皇后娘娘说了算。”
月栀不明白:她只是照顾太子,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怎么就惹了她们呢?
虽说太子赏赐给她不少东西,可她们不愁吃穿,不指着赏赐过活,难道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跟她一个小宫女较劲?
她跪在地上,委屈的捂住被打的半边脸,想哭又不敢哭。
袖玉和采莺的窃喜声那么刺耳,崔文珠母女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台阶下还有七八个宫女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月栀想想自己屋里藏的金银,又念着干娘叮嘱过她的话,一滴泪都没流出来。
只要能活着,再多委屈也咽的下去。
“舅母,你在做什么!”
一声呵斥从门口传来,几人心下一惊,齐齐看过去,竟是太子回来了。
“太子怎么不在太傅那儿念书,提前回来是想偷懒不成?”崔文珠打趣似的点他。
“孤问你在做什么,为何私闯东宫,还私自打骂孤的宫女!”
裴珩气得咬牙切齿,走到月栀面前,把她拉起来,“别在这跪着了,回西配殿去,孤会让太医去给你上药。”
太子不问缘故便叫月栀离开,关切的态度尤为明显,崔文珠的笑僵在了脸上。
长孙华青替母亲解围,“太子表哥,那宫女不是个好人,你难道没发现,陛下赏你的珍珠不见了吗?”
“一包珍珠而已,孤磨粉吃了。”
“你吃了?皇后姑姑说你留着珍珠要送给我的。”长孙华青嘟起嘴来,一脸不快。
崔文珠瞪了一眼女儿,“青儿,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无人在意的角落,月栀默默关上偏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没过多久,崔文珠母女被请出了东宫,苏景昀来为她上药时,她才知道袖玉和采莺因为私自带人进东宫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银。
太子虽有尊位,身边却没有亲信,连侍卫都是长孙家塞进来的人,有权处置别人,却动不得皇后的人。
“她们有靠山,一点小罚哪会得到教训,只怕她们记恨你,往后还是会给你使绊子。”
苏景昀一声叹息,心疼的看着她。
他是月栀的同乡,比月栀大两岁,在太医院当值,常帮她夹带东西出宫卖钱。
“月栀,你若听我的劝,便早早离了东宫,别为一点赏赐把命都搭上了。”
苏景昀苦口婆心,月栀不免动摇。
“可我要是走了,太子怎么办?”
“咱们是奴才,不被主子打骂都算好的,太子是主子,又有皇后和皇上护着,谁敢欺负他?你担心他受委屈,就不担心自己丢了小命?”
伤处凉丝丝的温度让月栀清醒多了——她与太子有天壤之别,怎能相提并论。
干娘被皇后赶走,太子不悦也不能说什么,哪天若是她被赶去做苦役,被人安罪名冤死,太子难道会为了她跟皇后娘娘翻脸不成?
就算他会,他年纪那么小,处处受制于,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月栀低下头,“我还是离开吧,省得在这儿碍人眼,也是给太子添乱。”
见她终于想开了,苏景昀喜上眉梢,“你放心,等你离了东宫,我便去托门路,帮你调个好去处。”
他接触的宫人多,施恩施惠通了不少门路,得他应承,月栀安心不少。
*
经过一晚,月栀想了很多借口,只等太子中午回来用饭,她便开口向他求恩典,叫他放自己离开东宫,回绣房去。
可她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太子回来,愁的她倚门蹙眉,止不住的叹气。
心中慌乱,怕他是被太傅罚了,才回来的晚;又怕他即刻就回来,自己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向他请辞,伤了他的心。
“瞧她狐媚的样子,是想勾引谁,崔夫人怎么不多给她两巴掌。”
袖玉站在正殿廊下,小声蛐蛐。
采莺白她一眼,“太子才多大年纪,那会想到那回事儿,你快少说点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似的。”
袖玉心虚,回瞪她,“好歹我容貌比你强上三分,争一争侧妃之位有何不可?倒是你,不是号称嘴甜会说话吗,怎么笼络不到太子?”
“哼,目光短浅。”采莺不屑与她争辩,转身走了。
二人有意无意的评头论足,月栀早听习惯了,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想,只注视着东宫大门,期盼太子能在饭菜冷掉之前回来。
忽然,她听到墙外一阵沉重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东宫门外。
宣旨太监从门外来,院里的侍卫宫女纷纷跪下听旨,月栀也下台阶去,跪在了院子里。
“皇上有旨,今日起东宫闭门落锁,东宫内一干人等不得外出,听候发落,违者即刻斩首,钦此——”
第3章
宫内闹了巫蛊。
皇后的耳目遍布后宫,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赶在皇帝下旨定罪前,去罪魁祸首丽妃宫中问罪。
关上宫门,屏退宫人,皇后狠狠给了丽妃一巴掌。
“你是失宠昏了头,还是蠢的没了脑子,怎么会想到用巫蛊对付贵妃?如今罪证被呈到皇上那里,本宫保不了你了。”
丽妃被打的偏过脸去,冷笑一声,“皇后娘娘何时保过我?”
皇后没想到她会顶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丽妃,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族妹。
“我进宫时才十五岁,娘娘刚生完太子,长孙家送我进宫替娘娘固宠,那时我真傻,真以为娘娘的富贵便是我的富贵,事事为你出头,替你去跟贵妃争宠。”
“可你呢,你为我做了什么?如今我无子无宠,事事被贵妃压了一头,你反倒让我受着,息事宁人。”
“昨日,贵妃怂恿皇上取我的心头血作药引,我哭着去求你,你却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塞太子妃,都不肯见我一面……娘娘,你好狠心啊。”
丽妃绝望的控诉,自嘲般笑了两声。
“你以为我是想诅咒贵妃?不,我是要你为我被禁锢的九年,为欺骗我付出代价!”
皇后越听越气,抬手又想打她,丽妃却推开了她,朝着宫殿内的柱子跑去,一头撞了上去。
等传宫人进来查看,人已经断气了。
丽妃触柱而亡,皇后被扶着离开,神情恍惚,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凤栖宫,脑海里依旧回荡着丽妃自戕前的那句话,惴惴不安。
半个时辰后,御前太监亲自来传旨,凤栖宫落锁,一干人等皆不得出。
东宫里,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眼看着大门被关,有几个胆子大的侍卫上前去问,反被外头的御林军呵了回来。
月栀回头看了眼正殿里已经放凉的饭食,又瞥一眼东配殿的方向——
袖玉和采莺刚刚回她们屋里去了,宣旨太监来的时候,二人也没有出来,想是躲在屋里睡大觉呢。
趁着众人还处在迷茫中,没人注意她,她偷偷跑回了西配殿。
自从干娘被赶走,月栀长了个心眼,把藏起来的金银都缝进了衣裳里,如今正值深秋,正是添衣的时候,金银藏在衣裳夹层里也不会被察觉。
她进宫五年多,从没见过御林军摆出那么大阵仗,直觉告诉她,东宫恐怕要遭难。
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她动作迅速,把全副身家穿在了身上。
回到正殿,外头仍是一身宫女服饰,没人发现她换了衣裳。
大门关了半个时辰,众人开始变得焦急不安,东配殿里躲懒的两人也被小宫女请了出来,求她们想办法去求求皇后,毕竟这里的人有九成都是皇后亲自挑来的。
袖玉和采莺一头雾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一起走到大门前,透过门缝朝外头看守的御林军求情。
“我们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能不能帮我们去凤栖宫传个话?”
御林军看都没看她们,“哼,长孙皇后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管你们两个宫女?”
闻言,二人顿时心慌起来,还想再问两句,被门缝外闪过的刀光吓了回去。
一众人围到两人身边打听消息,两人眼神无光,面容呆滞,喃喃说着“皇后娘娘自身难保”,哪还有平时半分的伶俐模样。
得知皇后出事,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大门忽然从外头被推开,御林军抽刀架在两侧防止有人逃出,后有两个太监用担架抬了个人进来,搁在院子地上便走了。
月栀匆匆跑下台阶,赫然见那躺在担架上昏迷不清的人,正是太子。
东宫里的其他人也都瞧见了太子,可他如此狼狈的被送回东宫,送人的太监半分体面都不给他,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众人哪有心思关心失宠的太子、倒台的皇后,纷纷掏了财物出来,趁着大门还没关严实,想要混出去。
人都挤到大门处,月栀反而蹲到担架旁,伸手将太子从担架上捞起。
把人抱在身上后,她惊讶于太子身体的虚弱,他一身的骄傲和精神气都散光了,这会儿只剩个空壳似的,虚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