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鼻头一酸,仿佛看到一颗被折断的青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抱着人走进寝殿,让他躺到床上。
简单检查后,她在太子膝盖上发现了跪久的淤伤,脸上更是冷的厉害。
月栀从药匣子里找出伤寒药喂给他,又给他的膝盖上药。
原以为只有奴才才会被主子罚跪责打,没想到尊贵如太子,也会被自己的亲爹折磨至此,令人唏嘘……
窗外秋风簌簌,月栀人在屋里,却感到彻骨的心寒。
*
“念着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选你做了太子,不想你跟你母后一样贪心不足,小小年纪就想着勾连外戚!”
“你们长孙家真是欲壑难填,若不是贵妃抓到罪证给朕,朕还不知道你们唆使丽妃咒朕早死,好让你舅舅扶你做这个皇帝,让长孙家昌盛百年啊。”
皇帝暴怒不止,年幼的太子被罚跪在风口里,稍微辩解两句,就惹的皇帝更加愤怒,直接叫人将他的近侍太监拖出去杖毙了。
裴珩哭着求父皇息怒,反被一脚踹在心口,疼的他发不出声来。
在风口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开始还觉得冷风吹的头疼,后来渐渐连眼泪也冷了,最终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父皇威严不可冒犯,母后一意孤行只为长孙家族谋利。
裴珩感觉自己是个任人摆弄的玩偶,被父皇母后捏成他们喜欢、需要的样子,没人在意他喜不喜欢,会不会伤心难过,连个辩解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角的泪被身边人轻轻拭去。
看清在旁侍候的人,裴珩眼睛泛红,满心的委屈再也压不住,哭的胸口生痛。
月栀坐在床边,看他哭的难过,自己也跟着心疼。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法儿劝解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为他擦拭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外的混乱声响渐渐平复,太子的哭泣声也小了,月栀便端来饭菜给他吃,自己也跟着吃了点。
用饭时,裴珩同她说了丽妃在宫内实施巫蛊诅咒皇帝和贵妃的两个儿子,事情牵扯到长孙家和他头上,皇帝大怒,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
月栀听着,不由得心底发虚,“您伤寒未愈,赶紧多吃点。”
一边催促他,自己也更大口的吃,眼下这光景,以后怕是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看她卖力吃东西的样子,裴珩笑了笑,缓缓道:“父皇恼了与长孙家有牵扯的人,但你不是母后安插来的,只要别在我跟前,就能被带走,重新安排到别处去做事。”
如他所言,外头已经来了人,宫人们这才安静下来,等待被挑走,而不是留在这里跟失宠的太子一起等死。
月栀瞥了一眼窗外,没有做声。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已经做好了跟裴珩请辞的准备,如今离开东宫的机会就在门外,她却犹豫了。
“我要是走了,您怎么办呢?”
如今他没了皇帝和皇后的宠爱,还因为身上流着长孙家的血被皇帝忌惮,身边没有可信的人,被圈禁到死,余生一点指望都没有,该有多凄凉……
月栀低着头不敢看他,自己从前害怕皇后,眼下更怕皇帝,有心留下照顾他,终究胆量不足。
她愧对太子的信任。
裴珩安慰她:“我是父皇的儿子,哪怕他再恼我,也不会叫我饿死冻死,倒是你,继续跟在我身边,只会被人欺负,恐怕连月例都没得拿。”
听到会被扣月例,月栀整个慌了。
裴珩将她的恐惧尽收眼底,默默解了自己戴的长命金锁,塞进她手里。
“好歹你出去了,还能给我递个信儿进来,没必要跟我一起折在这儿。”
月栀看他态度坚定,说的也有道理,只好收下金锁,陪他吃完饭后,走出了寝殿,步步紧赶,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外头大门开,宫人分成两堆,只有被管事太监挑选过的人才能跟着离开东宫。
月栀悄悄站进队伍末尾,没过一会儿,管事太监就走过来盘问她。
“叫什么名字?”
“月栀。”
“来东宫之前,在哪儿当差啊?”
“奴婢在绣房待了五年,上个月十五才来的东宫。”
管事太监身旁的小太监翻到记录在案的名录,递给他看:底细干净,进东宫的日子短,也不曾与皇后有往来。
“行,你去那儿站着吧。”管事太监满意的点点头,示意月栀去另一堆人里。
这意味着她可以离开东宫,后再经苏景昀帮一把,她就能调去个好地方,安稳的活到出宫。
高兴了短暂一瞬,内心就泛起担忧不舍。
太子说她离开对他们两人都好,可他还在生病,连贴身的金锁都给了她,留下的人无利可图,还会好好照顾他吗?
他们只相处了一个月,太子没有因她是宫女而轻看她,邀她同桌用饭,教她念诗念文章,还把她缝的每一个布偶都好好放着,格外珍惜。
想着想着,月栀伤心起来。
她从小就被爹娘卖了,被送进宫做了宫女,这些年来,除了干娘和苏景昀,就只有太子会真心的对她好。
离开东宫,无非是从小笼子走进大笼子,同样是伺候人,看人脸色,至少太子把她当人看,而不是任人驱使的物件。
一念之差,月栀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脚步一顿,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阴阳怪气的指控。
袖玉满脸嫉妒,“她也是太子的近侍宫女,凭什么她能走,我们不能走?”
采莺附和,低声下气的求,“公公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也放我们出去吧。”
管事太监不悦地瞪过去,即刻就有小太监上去,给了她们一人一巴掌,止住了吵闹。
“照陛下的意思,凡是太子的亲信,都不得离开东宫。”管事太监又强调一遍,特意点了月栀,“既然是太子的近侍宫女,你也别出去了,留在这儿待着吧。”
闻言,月栀没觉得怕,从刚才起就堵在胸口的那股伤心,反而散了。
第4章
凤栖宫内,皇帝驾临。
皇后脱簪待罪,穿着一身素衣,跪在地上向皇帝陈词。
“巫蛊之祸乃丽妃一人之罪,她失宠生怨,意图报复臣妾,其心可诛,还望陛下明鉴,切莫因一妒妇错怪长孙家满门忠良。”
皇帝站在她面前,神情冷漠。
丽妃是否有罪,他心里清楚的很,今日之怒难道只为了一个丽妃?
长孙丞相还在时,长孙家是名门,如今老丞相没了,长孙皇后的兄长在前朝无甚作为,他给了长孙家那么多立功成事的机会,却没有一次令他满意。
既没本事,便该安分守己,不该勾连太子,在宫中广布耳目,连太子妃的人选都在暗中定好了。
“后宫生出祸事,是皇后失德无能。即日起,送皇后去宫外佛寺苦修,无旨不得回宫。”
皇帝冷冷下旨,彻底粉碎了皇后的谋算,她失了神,连领旨谢恩都忘了。
“太子是你唯一的孩子,朕欲叫他去佛寺陪你诵经,皇后意下如何?”
闻言,皇后突然紧张起来,皇帝的旨意并未提及废后,何况贵妃的两个儿子都不堪大用,只要太子还在宫中一日,长孙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一个头磕下去,卑微请求,“宫闱内事与太子不相干,还请陛下将太子留在宫中,臣妾会日夜诵经忏悔,也为陛下和太子祈福。”
皇帝不语,在她看不见的高处,眼神黯淡阴冷。
前脚踏出凤栖宫,后脚便着人拟旨。
半个时辰后,东宫大半的宫人都被带走,还剩下的除了三个近侍宫女,就是几个侍卫太监。
管事太监带人走后,宣旨太监随即进来宣读了皇帝刚下的诏书。
“太子裴珩,不修德业,勾连外戚奸佞行巫蛊厌胜之术,悖逆人伦,令朕痛心疾首。着废其储君之位,流放北地,明日卯时动身,终生不得返京。”
太子被废,再无翻身的可能,被一同软禁的宫人们心如死灰。
太子被流放,他们这些宫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要么被罚没为奴,要么一同被流放。
东宫大门一关,众人便发了疯似的跑进正殿里抢东西,花瓶摆件,字画茶碗,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月栀反应快,趁着人都在正殿抢夺财物,她偷偷跑去寝殿,从里面落了门栓,抬了柜子抵门,生怕那些宫人抢红了眼,会翻扯到她和太子身上来。
比起不见天日的圈禁,流放还好些,去了宫墙外头,她有手艺,太子识字会念书,两人未必不能活下去。
干娘和义兄都在宫外,自己跟随太子出宫,或许还能见到他们。
想到这儿,月栀心情好了不少。
伤寒药的药效未过,太子还在昏睡。
看着他白里透红的小脸,月栀庆幸他睡的死,不必听外头的争吵怒骂,今日好好休养一夜,明日上路便能少吃点苦。
当晚,西配殿的墙外传来熟悉的声响。
月栀悄悄出去,趁着外头没人,跑去夹道的墙角下,挪开装雨水的大缸,露出一个小小的狗洞来。
“我没见你出来,又听说废太子被流放,便给你准备了点药,兴许用得上。”苏景昀悄声说,从洞外塞了一包东西进来。
月栀接过来,还了一个包袱给他。
“这些首饰我没地方藏,与其出宫盘查时被太监昧了去,还不如送给你,手里多些财物,在宫里行事才方便。”
苏景昀把包袱接过去,隐隐抽泣,“月栀,我没法跟你一起走,可是……我心里会念着你的。”
“我也会记得你。”月栀声音哽咽。
她知道,这一去,两人此生都难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
寅时一刻,裴珩被人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昨天的记忆逐渐回笼,心情也变得低落下来。
“太子,快穿衣裳来吃饭。”熟悉的催促声响在耳边,他扭头看去,竟是月栀。
她穿着秋冬偏厚的宫女装,发间没有一点装饰,圆润的脸上洋溢着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从怀里掏出热腾腾的糖饼往桌子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