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 霍成定的气息虚弱非常。他似是撑着十足的力抬起头:“你......你对我下毒......来, 来人。”
一句“来人”没喊出口,就被她飞快捂住。
她用力一推, 这独眼男人便倒了去。只是他还没完全的昏厥,温画缇又扑上去, 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以免出声。
因为气息断绝, 男人的眼珠倏而睁大, 手指用力紧掐她的腰,欲把人从身上扯开。温画缇忍着疼, 一声不吭,拼命在捂。药性太过霸道,很快男人没有力气,陷入深深的昏厥。
惊险万分,差一点他就要叫人了。
温画缇后怕地喘息,还好她动作够快,否则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暗淡的眼眸盯死身下男人,想起那天雪夜他满手的血,杀死客栈所有人,心里既恶心又恐惧。她怕霍成定死不透,又从袖里抽出一枚小匕首,两手握住,狠狠往他胸口扎下——
身下的人感到痛觉,扑腾了下,而后一切归于无寂。
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渗透,散发黏糊的腥味,几乎催得她作呕。
温画缇两眼血红,心在颤抖...这是她头回杀人,杀死了暴虐嗜血的叛军头子。都说美人乡,白骨窟,她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妙算,只不过此人太过马虎,竟就如此死了。
温画缇握紧匕首,用力往里捅去,直到完全穿透。
她猛地拔出刀,愕然坐在地上,手却抖个不止。她强令自己镇定,用绒毯抹掉匕尖的血。
门口还有士兵守着,为了不让人察觉异端,她割舍脸面,故意掐嗓子弄出男欢女爱的动静。
既然已解决这个麻烦,眼下该如何逃走?
温画缇忙爬过去摸独眼的腰身,左翻右找,终于让她摸到一块符牒。
一炷香过后,温画缇解开他的衣甲,掖好被褥,伪装熟睡的模样。自己则拿着符牒出营帐。
“将军要歇息了,叫我去备水。”
俩士兵从头到尾都守在门口,帐篷里的欢好动静也都听到。因此她手握符牒出来,他们并没多疑,只是默契的交换眼神,然后放行,顺便给她指了条取水的路。
森冷的夜,雪已经停了,剩下凉风呼啸穿耳。
天甚冷,温画缇边打哆嗦,加快脚步,她打算拿符牒去营帐,先把萝萝带出来。
没走多久,在经过牛车的时候,后方突然有异动。
三辆送粮草的牛车正好停在营帐背后,此处黑暗,留意的人不多。
情急之下,温画缇踩着草垛子躲进一只木桶,挪上顶盖。须臾后听到有人喊:“那女人呢?那女人在哪?”
“遭了,将军负伤,快找大夫!快去!”
“她是刺客,赶紧搜!别让她跑了!”
纷涌杂乱的脚步,温画缇屏住呼吸,躲在木桶一动不动。她的手心后背都是汗,煎熬阖上双眸。
“那女人呢?你看见她没?”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牛车附近。温画缇心神在颤,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我刚才看见有道黑影往山下跑,朝西跑了,大人是她吗?”
回答的声音很耳熟,是看管她们,给萝萝送过马奶的士兵。
温画缇愣住了,他很明显在帮她,因为她跑的方向分明向东,此人故意指了条相反的路。
“好,知道了。弟兄们,都给我往西山脚搜,别让人跑了!”
好一会儿没了声,温画缇透过木桶的小眼,观察到这片营地还有士兵在巡逻,眼下她不能出去,只有木桶能藏身的。
心脏紧悬太久,她让自己稍稍松懈,疲倦地阖眼。
不久,她隐约听到董玉眉的声音,好似在训斥弟弟。
“你瞎凑什么热闹,找什么找?西山找人还轮不到你。你现在不同了,可是表兄麾下名副其实的左司马,当务之急是要坐镇军营,稳定军心。”
“姐,军营有右司马坐镇,他比我有威望...那女人是刺客,重伤表兄,我得抓回来拷打,为表兄报仇雪恨!”
董玉眉狠拧他的耳朵,“你没听大夫说吗?姓霍的活不成了,操心他做什么?现在右司马还巴不得你走呢,只要你走,这兵权就归他了!”
“可是姐,霍表兄对我们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我现在也当不上左司马......”
董玉眉恨铁不成钢:“他是乱军,朝廷都不认的乱军头子,对你有什么知遇之恩?一个混不好,咱们姐弟俩都得死。”
“可是姐,霍表兄不是你相好吗?”
她冷哼:“他算哪门子相好?我跟了他,还不是为你筹谋,你可得给我争气点。”
“听姐的话,趁军营还没大乱,找个时机把毒给右司马下了......”
这对姐弟就在不远处的草堆边说话,她隔着木桶都能听见,意味着离很近。温画缇几乎心惊肉跳,就像头顶悬宝剑,一个不慎血溅当场。
不一会儿,这对姐弟的声音消失。温画缇再次透过木桶眼,巡逻的士兵还是很多。
她始终伺机,等到黎明前,也没找到出去的机会。
远方黑蓝的薄雾,天快亮了。一直紧悬着心脏,很快精神撑不住,她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突然牛车动了,她也被往山下送去。
下山的一路很颠簸,颠得她头晕作呕。温画缇也不清楚自己是在那一刻昏睡过去,梦里始终是雷雨大作,轰隆隆的夜。
她梦见一张一张伸来的手,每只手都想把她抓进深渊。她不断的跑,不断的跑,直到坠进淡黄的花田......花海中她多了身婚服,那人也穿大喜圆领袍,乌发高束,笑着抓住她纤细的脖:“你为什么要跑?”
温画缇大喊一声不要,猛地从噩梦惊醒。
醒来却发现四周黑黢黢,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手脚都被麻绳捆了。
她无法动弹地被困在蛇皮袋里,听见外面的声音。
“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个女人,你就敢卖一百两?”
“老子走江湖这么多年,要是随便要价,生意都不用做了。一百两我绝没坑你,这是上等货,上等货可不易得。”
“上等货?”女人琢磨了下,“别不是哪家绑来的千金吧?这种官家娘子,我们要是敢收,立马就被人当官的大爹一锅端了。我们有钱买,可没命用啊。”
“放心,不是绑来的千金。她是我在河边捡到的,谁家千金落水还没丫鬟救的?胡老四敢保证,她绝对没有来头。”
“行了行了,我信你。什么上等货,我现儿也要验验......”
就在此刻,鼻尖忽然飘来奇异的香味。
于是她就,失去了意识。
温画缇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屋子里。墙角焚烧暖香,壁挂侍女图,桌角柜摆放各式的青瓷、白瓷。
床头的月影纱朦朦胧胧,她迷糊了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是何处,没来由的害怕。什么地方,还会好吃好喝供着人?
伴随她的醒来,没过多久,一个穿红裳、浓妆艳抹的女人推门进来。
女人约莫四十,芳华未老,摇着镶甲片的羽扇吟吟而笑,慢步走来,最后往她的床边坐下。“我就揣摩,这时辰你该醒了,果然没错。”
温画缇的手脚都被捆着,根本动不了。
女人用羽扇轻抚她的脸,“想知道这是哪?这是襄州城。别怕啊,你只要安生些,红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买你来呢,也就想你替我多挣些银子。”
温画缇惊恐瞪大眼睛,多挣些银子?
她看看红娘,又看看这间古香的屋子。不会是要她卖...卖身吧?
襄州城,这地方快到江南了,离洛阳可远了去。
她急得不能再急,巴不得马上离开。自从牛车下来后,一昏睡好几天,她本来计划下山找长岁,把萝萝一起救出,现在也不知是如何情形?萝萝呢?又是遇没遇难?
心情忽然很低落,不想也知道,她都离开了,还有谁会帮她救萝萝?
萝萝大抵是,九死一生了。
心火焚烧,温画缇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谈话。卖她的是人牙子,而买她的,就是眼前这位红娘。买来买去,不过是为了钱。而她,还是有钱的。
温画缇被绑的两只手艰难抓住红娘袖子:“你做这些,无非是要挣钱,我能自己给自己赎身么?”
“赎身?”
红娘笑,“我买你,可是花了一百两。这趟车马的脚程,也费了我不少功夫呢。你若赎身,算上一辈子为我挣的钱,至少也要五百两,有这个钱吗?”
五百两......连福客楼在内,她开的六家铺子,辛劳半年都没挣五百两。温画缇听得肉疼,不过钱,她的确还有不少,为自己赎身轻而易举。
她连忙点头:“我有,我有,我家能凑出钱,只要红娘你放我走。”
红娘听这话,眼眸忽亮。
正待开口,门突然被敲响。“红娘,有人找您!”
红娘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拍拍她:“五百两,真的呀?这可不是小数啊!你若出得起,我红娘呢,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没必要扣着你。你等着啊,我过会儿回来给你答复。”
“哎呀,真是的,急呼呼的,也不知道什么人找。”
门还是不停的敲,红娘边走边抱怨,“来了来了,没看见我在忙吗!”
顿时看见希望,温画缇大舒一口气。
看红娘那话头,估计根本就没指望她有钱赎身,五百两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能出。毕竟就算她卖身,给红娘挣一辈子的钱,也挣不出剩下四百两。
她在床上等着、等着——只要她有钱,红娘有九成的可能,会放她走的!很快,她就能回洛阳了,不知道长岁现在找到哪了?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红娘终于回来了。
温画缇亮起眼眸,满揣希冀地看她,红娘却道:“小娘子啊,我想了想,五百两还是不太够。”
第52章 相遇
五百两不太够??
温画缇简直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红娘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不放她走,接一辈子的客,她也不能给红娘挣这个数啊。
而且红娘刚才还答应, 只要出得起,就不会扣着她...怎么出去一趟就改口了?
温画缇又一想,突然明白了——红娘这是想讹她。
她看她能出得起五百两, 就想再讹一讹?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过也无甚大碍, 只要能离开这里,出多少钱她都愿意。
于是她抽了把眼泪,装得楚楚可怜:“是五百两不够吗?红娘您想要多少, 是六百两, 七百两,还是一千两呢?这些钱我爹娘一定会凑的, 可是再多......我爹就是跑遍亲戚,也借不出这么多钱啊......”
已经向红娘亮出底牌,她以为红娘见好就收,至少说个千两银子。
可红娘却没有。
眼里再没有听到五两银的光亮。似乎多少钱, 已经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