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席上的人没注意,但赵舜在看着他们。张文澜眸子微微一闪。
“鸣呶、鸣呶。”姚宝
樱指指另一边的张文澜,“他是我情郎呀。”
鸣呶正在被容暮擦眼泪呢。
公主殿下习惯了别人伺候,她被姚宝樱挽住手臂时,看一眼小水哥,又看眼脸颊绯红的宝樱姐。
鸣呶迟钝:“难道不是吗?”
得到了确认,姚宝樱好满足。
她捧脸托腮,埋于案头:“他真好看,对不对?”
她们的悄悄话,别人也听得到。张文澜端肃一旁,正襟危坐,颈上却窜起一片潮红色。
鸣呶觑一眼:“是、是吧……”
宝樱沾沾自喜:“我运气真好。”
鸣呶:“运气……也不算好吧?他那种脾性……哎,我还是喜欢大水哥那种。”
张文澜幽幽静静地看着二女,鸣呶不敢说得过分。
宝樱就困惑了:“大水哥是谁?听着也耳熟……”
她托着脑袋思考,然而浆糊般的脑壳生痛,晕乎乎的。
所以,不管了,还是吃酒好。
她眼疾手快地抢了一杯酒下肚,没被那人打断。她洋洋得意地看对方一眼,张文澜也在看她。
他面无波澜:“你成亲后,会在洞房吃醉酒,连夫君都认不出么?”
什么怪话!但是这种怪话的说话方式,又有些熟悉。
被他望一眼的少女,呆片刻后,还是决定只看他脸吧。至少脸不怪。
姚宝樱拉着鸣呶的手微微用力,颇为激荡。
少女偷笑:“哎呀,他生气也好看。”
张文澜白她一眼,目光似嗔似喜,掩饰般地喝盏酒。
宝樱和鸣呶分享:“他用我的酒杯喝酒……”
张文澜立刻被酒呛了一下,扭过脸咳嗽。他脸红神木的时候,听到宝樱又偷笑了一下。
宝樱笑道:“他脸红了。”
鸣呶被她激动的宝樱姐晃得歪歪扭扭。
鸣呶终于反应了过来:“宝樱姐,你是不是吃醉啦?”
鸣呶去抢姚宝樱手中的酒杯:“哎呀,你还有伤在身,你不要吃酒了……”
姚宝樱酒杯从左手转到右手,扑过来的鸣呶就差点摔入她怀里,被容暮从后揪住。
容暮朝向张文澜,警告道:“张大人,刻意了。”
张文澜挑眉。
他看眼容暮,眼角余光再瞥到不远处的铜灯角,赵舜的目光幽若深渊。
张文澜手按着姚宝樱,努力禁止姚宝樱继续吃酒,却慢吞吞抬头,朝赵舜睨了一眼。
他唇角还带着笑,眼神却已经寒如锋刃。
而席间客人们沉浸在《公无渡河》的曲乐声中,曲声已落,空气稍静,秦观音瘫坐于地,痴笑着发呆。
冷风从窗外摄入,黄烛曳纱屏。
有一位宾客,在这时揭案而起:“云女侠说,当年太原城来了一位和霍丘人交好的北周人,毁了你们的计划。而今那人又出现在云州……敢问云女侠,那人是谁,如何认识的子夜刀,从而辨出你们的计划?”
是啊。
席间的人,纷纷抬头。
秦观音看向云虹。
吃酒吃得浑噩的姚宝樱心中一咯噔。她不记得自己为何紧张,但她似乎很怕云虹说出某个答案。
旁边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碰酒杯的张文澜,也微微抬了眸。
张文澜感觉到,云虹看了自己这个方向一眼。
他不知道云虹看的是他,还是姚宝樱。
只是在那位仙子般的人物瞥来时,他失神之下,手背被人目光刺得发烫,不由松开了握着姚宝樱的手。
在座江湖人义愤填膺:“那人是谁?那人害了这么多人,我们杀了他!”
云虹沉默的时间很短,她声音很轻:“自然要杀,却要从长计议。”
众人窃窃私语。
跪坐在地的秦观音,眼皮轻轻一跳,想起了什么。
众人商讨时,姚宝樱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她松口气后,又趴在案上扭动,尝试着去偷酒了。
张文澜回过神,见她如此,实在受不了她了。
他起身拂袖。
姚宝樱方才还被人抢酒杯,这会儿抢酒杯的人走了,她竟忘了给空杯子倒酒,只顾着懵懵,看着那人掠入灯火昏暗的屏风后。
她迷惑:“我的情郎怎么跑了?”
鸣呶:“唔唔唔……”
容暮往她嘴里塞了糕点,避免鸣呶又和一个酒鬼狼狈为奸。
鸣呶拼命挡脸不肯吃糕点,听到容暮一声笑。那武功高强的人手中箸子轻轻点晃,就逗得鸣呶手忙脚乱,自然顾不上旁边的酒鬼。
而酒鬼姚宝樱握着自己的空酒杯,怅然若失地伸脖子。
那郎君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在歪瓜裂枣的屏风上一众人的模糊身影簇拥中,少不得让姚宝樱又欣赏了半天。然后姚宝樱听到脚步声远去,瞥到那人在屏风后一闪而过的衣摆。
他下楼了。
宝樱拍拍滚烫的腮,猜测道:“他一定是吃酒吃多了,更衣去了。”
姚宝樱自言自语:“这人酒量不好,才喝了多一点儿啊?不如我。”
她又吃吃笑:“不过他还会回来的,回来后,他还是我情郎,嘿嘿。”
小娘子便托着腮趴在案桌上,畅想自己的情郎。
情郎自然是她的所有物。她该拿他怎么玩呢?
她脑海中,冷不丁闪现一些碎片,是自己和俊俏的郎君相拥亲吻的场景。她扑于绣榻,郎君衣袍半褪,肌肤玉冷。鬓角汗湿下,他眸心湿红,与她交握的手指用力却发抖……
姚宝樱手中的酒杯哐当砸地。
她怎么这么会想?!
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更震惊的是,她发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她心间酥麻小腹微坠,手心发烫心跳加速……好、好色的她!
醉酒的姚宝樱被自己震撼到了,塞一口云片糕在嘴里,压一压自己的熊心豹子胆。然而她的心痒一经挑起,便有些难以按捺。
姚宝樱左顾右盼,脖子伸得快僵了,一个劲儿地瞅那方屏风:
她的情郎呢?
她那个转到屏风后就下楼去了、消失得没踪影的好看情郎呢?
她什么都没干呢,他人就走啦?
姚宝樱困惑又失落地等了许久,没等到人回来。百无聊赖之下,她又开始吃酒。只是新一轮的酒水,没有先前那般醇香了,宛如兑了白水,食之无味……
呕——
姚宝樱一个人兀自玩耍时,耳尖的她,听到了后方窗户被石子敲打的声音。
那种极轻的“咚咚”声,有节奏地响了许久。
她左右看看,见席上其他人都在讨论一些往事,而那扇被石子敲打的窗户,掩在墙根后。那拐角处只有一架古灯,纱帷挡灯,无人相候。
石子继续敲窗。
席上宾客离得远,石子声又实在吵闹。
姚宝樱便站起来,往那纱帷遮挡的古灯后窗边走去。
鸣呶看见了,伸手想拉姚宝樱。她被容暮按回去,听容暮叹笑:“何必打扰旁人故事?”
鸣呶一知半解之下,姚宝樱已经摇摇晃晃地趴到了楼梯拐角的窗口,往下看是哪个讨厌鬼在拿石子敲窗。
一看之下,酒楼下仰头扔石子的人,不正是她的情郎吗?
她的情郎身后是湖泊载星火,衣襟被夜风微微吹拂,帛带轻扬。银黑色抹额下,他仰起来的眼睛宛如星子,清亮非常。
他一改方才席面上的正襟危坐,此时立在草地上,他只是一个与她差不多的江湖少侠。
张文澜:“下楼。”
情郎盛情相邀,姚女侠焉能不从?
姚宝樱:“哦。”
张文澜见她这么听话,心中得意。他却脸色一变,因看到姚宝樱直接推窗翻上,裙裾一甩,朝下方跳来——
“下楼”是这么下的吗?他是让她走楼梯!
来不及了。
风声穿湖,灯火摇落。姚宝樱翻窗跳楼的时候,张文澜本能跑前两步,张臂向上,紧张万分地去接她。
“咚——”
夜深风凉,一壶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