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隔着纱帐,姚宝樱看到了他的脸。
她的目力太好了。
她看到他被酒熏红的面颊,总是凌厉的不留情面的眼睛微弯,笑意恍惚。他的眉毛也舒展开,高挺鼻梁与朱红唇瓣间沾着水,琥珀眼睛朝她望来,睫毛倏扬。
这一刻,万籁俱寂,宝樱听到自己心“啪”地一声——像黑夜中的烟花,无声绽放,漫空绚丽。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脸?”他贴着纱帐与她鼻尖轻触,睫羽错乱,喃喃自语,“就算我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你看我的眼神,却想吞我下腹。”
宝樱:“胡说——”
纱帐拂面,耳鬓厮磨,触触又未触,若即若离。
他像山间松下清泉。
他亦像清泉下艳鬼。
那艳鬼朝姚宝樱扑来,不管不顾。姚宝樱发呆一瞬的功夫,被他扑倒,压在身后的长颈花瓶上。
密若蚊蚁的轻吻,不强势,却勾人。她靠着理智百般躲避,他借着醉酒百般进取。
他隔着帐子,呼吸落在她颊上、额上。
他在笑。
而她快疯了!
宝樱:“二郎、二郎……你清醒一点,你醉了呀。”
他还在笑。
笑得她头皮发麻。
她忍无可忍抓住身后的花瓶,简直想一瓶砸过去。但想到花瓶价值百贯,她便心痛。而她慌里慌张片刻,他隔着帐子掐住她下巴,盯着她唇的那种眼神……
姚宝樱立即:“张文澜,是我!”
她不再装了,声音不掩饰了。
她带着抖的怒音好像将人唤醒,又好像没有完全唤醒。
他出了神,没有吻下来,鬓发间的汗落到睫毛上,他的眼睛更黑更湿了。姚宝樱不敢看他此时的脸,她僵硬着扯开二人中间的帐子,好让他看清是自己。
但他可能真的醉得厉害了。
他笑着问:“你是谁?”
姚宝樱正要挑眉大骂,他捧住她的脸,那双眼睛凑过来。姚宝樱心头一抖,垂下眼睑,听他低语:“你是不是敷了粉、易了妆?”
张文澜轻声:“让我看看,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俯身,再一次迎面抱住姚宝樱。在姚宝樱吃惊的目光中,他狠厉无比地拖住她往后拽。二人纠缠间,到木桶前往后一跌,两个人一同摔入木桶中。
“哗——”
好大的水花淹没二人。
书房外的守卫们面面相觑,然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他们一下子了然,红着脸离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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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的浴桶中,姚宝樱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落水。
她气冲冲钻出水面,大骂:“你这个——”
“嘘,嘘——”青年像水鬼一样从水下钻出,从后缠来,湿漉漉的手掌捂住她嘴,“你脸嫩,别让外面的人听到了。”
这还是人吗?
这是狐媚子。
这时候,姚宝樱已经不打算假扮侍女,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听到了。
她在他掌下呜呜咽咽,张口咬他手指,舌尖在他虎口处的红痣上一舔。
他朝后颤抖,仰颈一声难抑的喘。宝樱一僵,被他重新拉回了水下。
姚宝樱被压下水,睁圆眼睛,他搂抱住她,缠向她。
她瞪视时,他手指来抹开她脸上的黑粉,一点点晕开。宝樱被他摸得别过脸,好不自在。结果她一扭头,他一个吻落在她眼皮上,吓得她重新回头,警惕看他。
然后她发现他的气息乱得不正常。
他的发丝在水下荡开,如水草般裹着他的颊。他的面颊本被酒染红,此时却白得厉害,整双眸子格外迷离,看着涣散而美艳。
但他手抚着她脸颊,目光似要缠着她一同死去。
姚宝樱推开他,他发紫的指节,去勾飘在水中的她。她像灵活小鱼,他手指只勾住她一段发带,她逃走,他并没有力气追。
他垂眸敛目,明明近在咫尺,水晃动间,宝樱却觉得他时远时近,时哭时笑。长睫下,他那种低垂的眼神,温柔轻暖,
又断情绝爱,轻柔得近乎肃冷。
短暂的欲与疯,在此时浮出冰山一角:生死无顾,偏执织笼。痴心妄想,予我沉沦。
水雾蒸腾,衬得他妖冶又圣美。
姚宝樱心头厉跳。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转身迎向他,将他抱入怀中——这么一个用来洗浴的木桶,如果溺死人,就太可笑了吧?
如果他的侍卫们管她要人,她能说他是“为色而死”吗?
可她救他,却不纵他了!
爬出水面,青年瘫靠在木桶边缘,少女倾身迎上,跪在他腿上。
乱七八糟的姿势,已让宝樱疲于应对。此时,她掐住他一片绯红的下巴,垂眸冷睨他,姿态十分凌然。
姚宝樱发誓:“从现在起,你再敢胡闹一下,我就不手软了——”
“樱桃。”张文澜叹息般,朝她启唇。
姚宝樱怔一下,意识到她脸上的妆容恐怕冲干净了。
他贴过来,抱住她腰身。
青年衣衫不整,外袍已散,单薄中衣领子也扯开,荡出一片雪白肌肤。他眼尾薄红,唇色丹朱水光凛凛。
这个水鬼苍白糜乱,眉角眼梢蕴着风月无边,情色动人。
他一倾身,她被吓得生出应激,以为他又要亲又要抱,当下狠住心,一掌朝下劈去。
张文澜则无动于衷,他贴着她颈,含笑仰望,窗外照入的日光与浴桶中的水汽一道点缀在他根根纤长的睫毛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姚宝樱的掌法,劈在了他肩头。
他靠在她肩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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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二郎与二少夫人在寝舍中关闭门窗,不许人打扰。
姚宝樱用自己的手段查了半天,觉得“清水出芙蓉”那句,应该是夸她美丽的意思。
她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此时坐在小榻边抱膝,都不敢往床上望一眼。她纠结又得意:人家夸她好看耶。
嗯,不能承认是她把人劈晕过去的。
寝舍幽静,炉香袅袅。漏更声不知断了几下,张文澜睁开眼,拢起被褥。他神色起初惺忪,后看清坐在榻前的少女。
对上她圆睁的含着一丝怨气的眼睛,青年靠着床木端坐,波澜不兴,并无异常。
姚宝樱心头想:你装什么啊?你白日那副风流得几乎下*流的样子,我都看到了!你你你对我……不要脸。
不等她为白日的事找个借口,她便看到张文澜以手撑额,唇色很寡:“你为何在这里?”
我们是假夫妻,我还能在哪儿?!姚宝樱憋半天,朝他试探着问:“阿澜公子,你不记得白日的事了吗?”
“什么事?”他若有困惑地垂眸,又恰到好处地掀睫,青黑色的眼睛还是宁静无波,“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姚宝樱已昏昏沉沉大半日了,这时一口血堵在嗓子眼: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啊?!虽然我也希望你遗忘某段,但你到底是不记得哪段啊?
第32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10
张文澜深知,痴心妄想,过犹不及。
他可以借着醉酒靠近她、撩拨她,清醒时,他便要再次退回安全的距离。
他深知旧年带给她的阴影太深。虽然他至今不觉得自己当初那样做,有何不妥,但从姚宝樱大哭大闹甚至远离他的结果看,她对他几多厌恶,倘若他一味强迫,她会更加远离。
若她是寻常柔弱女子,只要嫁给他,他便有千万种法子将她困于后宅,困于自己身畔。但长达三年的思量,张文澜在困惑与愤怒中,已经明白,他是想困住她,但他不想毁了她。
他喜欢的是开在树上、飘在风中的樱桃,不是被碾碎、泯为尘烟的花沫子。
要这样的姚宝樱留在他身边,他既不能一味袒露自己的险恶,却也不可一味用柔和的表象哄她。
半好半坏,与她心中所想相符,她大约才会既警惕,又不至于远离。
很多时候,他拿捏着分寸,见她在身畔,碰也碰不得,摸也不能摸,任何一丝克制不住的靠近,都需要寻找借口寻找机会。
稍微有些麻烦的,是在放肆纵情后,将情思重新收回藏好。
正如此时此刻。
豆烛闪烁,床帐后的青年,歪靠着床柱。他恰当地伸手揉着自己额头,眉头轻蹙,神色恹恹,再配着他这副苍白的脸色,实在将宿醉后的身体不适,表现得十成十。
只有坐在床榻边的少女抱着胸,不是很信。
张文澜管她信不信呢,他叹气:“樱桃,我头痛,你帮我叫碗醒酒汤好不好?”
他平日高傲凌厉,远没有此时这样虚弱可怜。姚宝樱垂头观察他,半晌道:“我已经在你昏睡时喂你喝过了。”
他霎时抬头看她,眼波流光溢彩。
宝樱被他眼波一扫,一下子想起了下午时他在书房缠着她的那种眼神。
她抱着的手臂为自己这种不恰当的念头而震得发麻,但她并不表现,只是臭着脸:“看我干嘛?”
张文澜若有所思:“如此,我倒是信,你上次说在我昏睡时喂我毒、我却不知情的事了。我对你……”
他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