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两年来,书晴的性子也变了许多,也许是年岁渐长,越发懂事成熟,也许是横亘在心的那个心结解开了,她变得比从前更开朗主动,在发灾荒的那段时日,还帮着祝琰一块儿追查“家贼”挽回损失。
她们在内宅相互帮衬,相互体谅,她们明白祝琰的辛苦,凡事也愿意想替她着想,不愿瞧她一个人扛着整个家,宋家的后宅是京都少见的友爱和睦。
祝琰与书晴之间是有情谊在的,她也不愿瞧着书晴嫁个不喜欢的夫郎,别扭的过一辈子。
随着杜家的一位表亲频繁上门,祝琰渐渐品出几丝不对劲来。
嘉武侯夫人对姨娘们约束的不多,也一向懒于给姨娘们“立规矩”,平素姨娘们的娘家上门,她多数都不过问,直接便会允见。
杜姨娘的娘家人上门,祝琰这样的身份自是不必作陪的,偶然碰见能回对方一两句话,已算是给了杜姨娘的体面。但时日久了,祝琰越发觉着杜家这位“表舅母”打量人的目光实在太犀利太叫人难以忽视。
那是一种充满防备和探究的目光,虽脸上带笑,礼数姻亲,态度却绝对称不上友好。
祝琰并不迟钝,经过的事情多了,对内宅走动的这些妇人想法多数能猜出个七、八分。
杜姨娘大抵有意提携娘家,想拿书晴的婚事换娘家兄弟侄儿的前程。
她为人妾侍,身份低微,嘉武侯虽对她娘家多有照拂,皆是在银钱嚼用方面,也给对方的子侄安排过前程,但也止尽于此,他这般身份,又岂会同妾侍娘家过从亲密。
眼见自家出了个“金凤凰”,从小户之女直飞做侯门内眷,虽没生下个哥儿,养下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也算为嘉武侯府立了大功一件。
杜家人就不大肯安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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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家长里短是比较琐碎,尽量下章结束
第99章 宅务2
祝琰私下跟梦月、刘影各吩咐了几句,很容易就探出杜家的打算。
原来杜姨娘的表侄儿杜雪年前几年中了进士,打着嘉武侯亲眷名号请托留任京城,在户部钱粮司晁海倾大人麾下任吏员。
当时这差事是瞒着嘉武侯私下办的,杜家这些年背靠侯府结交了不少人脉,总有人愿意给杜家些脸面好处,以图将来从嘉武侯身上讨个回报来,再不济能在他耳朵边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
去年,杜雪年在一次宴会上瞧中了晁家的大小姐晁素素,回到家中要死要活地逼着母亲向晁夫人去提亲。奈何两家身份差别实在太大,晁海倾毕竟是个五品京官,掌管户部一司事务,手底下管着的吏目数百之众。
杜家再如何借着嘉武侯的名头给自己贴金,终究是不是正经姻亲,真出了什么岔子,嘉武侯不见得愿意出面作保。更何况这差事本就是瞒着嘉武侯办的。
杜家自然不敢托大,妄想惊动嘉武侯府替他保媒。要打动晁海倾,施银钱好处,怕对方也不稀罕,钱粮司本就是管钱的衙门,晁海倾又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用银子就能使动他随意嫁女儿?
而就在不久之前,杜舅母偶然听旁人家的太太说起,晁家夫人似乎有意想替自家大儿子谋亲事。
杜太太就此留了心,旋即想到,自家小姑的亲女儿、嘉武侯府二小姐宋书晴岂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若书晴不是杜姨娘生的,杜家如何不敢打宋家千金的主意,好巧不巧偏她托生在杜姨娘的肚子里,在杜家一众人看来,她就该为杜家出些力气。
若她能从中做成这个媒人,连结这桩喜事,不但嘉武侯府承情,晁太太瞧她能摆布得动侯府的小姐,还怕对方不肯依从吗?
这样一来,不但能跟嘉武侯府联结得更深,就连晁家也要高看杜家一眼。
这两个人家,一个是旧门贵勋,一个手握实权,杜家有他们做后盾,何愁不能鱼跃龙门,扎根京内,有番作为?
杜太太来了几回,将那晁家公子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杜姨娘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当年在闺中就软弱娇怯,一味听从兄嫂摆布,如今久居人下,更是没点长进,被嫂子哄了几回,便意动起来。
托人打听了那晁家公子的情况,虽门第比不上嘉武侯府,但在京多年,根基颇深,晁公子自己更是两榜进士,观政六部,是个有为青年。
她虽见识不多,也明白男人上进可靠才好,那些富贵人家的浪荡子,不学无术,走鸡斗狗,后宅姬妾无数,书晴这样的性格嫁过去,怕是被人锉磨个几年就毁了。她是书晴的亲生母亲,虽身份低微,不能被女儿光明正大唤声“娘”,可她为书晴深思熟虑、百般筹谋,丝毫不比任何为人母亲的做得少。
……
打听了来龙去脉回来,祝琰倒是有些佩服杜姨娘。她能为了女儿终身幸福拒绝嘉武侯夫人和祝琰一次次的提议,光是这份坚持就很不容易。
如果那个晁公子当真是个好的,祝琰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
可奇就奇怪在,近一年来祝琰替家里两个姑娘谋亲事,不知听多少夫人太太自荐或引荐过那些身份相衬的好儿郎,却从没从任何人嘴里,听说过晁公子这么一号人。
京城说大也不大,高门贵勋之间,从来没什么秘密。
祝琰去徐大奶奶办的宴上闲聊了半下午,回来时面色就有些凝重。
她坐在妆台前,瞧宋洹之站在背后替自己卸钗环。
鎏银镂花簪从髻间抽出,青丝散着清幽的淡香,顺着男人的手掌披泄而下。
“怕是杜姨娘知道了,一时接受不了……可总不能瞧着书晴跳进这火坑里去。”祝琰说得颇婉转,从镜中打量着宋洹之喜怒难辨的容色。
他启唇轻嗤了声,将手里的簪环投进敞开的妆奁。
祝琰有些不安,回手轻轻按住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二爷,你得冷静。此事还未惊动父亲那头,若给他知晓,说不定会怪责姨娘,到时候,书晴夹在中间,她定觉着难堪。”
她可以不在意杜姨娘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书晴的脸面。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杜家太贪心之过,嘉武侯府替他们铺平理顺的路不肯安生的走,非要自命不凡来京城与人争高低,还妄想用嘉武侯府小姐的终身,来换他们自己的前途。
简直太离谱了。
宋洹之明显不悦,就连拥着她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祝琰转过头来回抱住他的腰,仰脸盯视他的面容,“洹之。”
往往她这样唤他的时候,他都明显会变得更好说话一点。
男人垂眸凝望住她,抬指将她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
“嗯。”他淡淡回应着,指尖顺着妇人玉洁的脸庞滑至曲线优美的雪颈,微微挑散了领口,只一垂眼就窥见妩艳的春光。
——她从有孕后便丰饶了不少,如今腰身四肢已恢复纤细,但这一处的起伏仍颇壮观。
“杜姨娘人在内宅,久不见客,对外头的事情了解不多,杜太太夫妇是她兄嫂,至亲手足,她自然觉得可靠。”
“这事其实并不难办,书晴虽年幼,却不是糊涂的人。回头我与她说明利害,她自然会劝着杜姨娘,她说一句,比咱们这些……说一万句管用。”
宋洹之有些心烦意乱,其实他不想妹妹们那么快嫁人。兄长和长姐没了,家里变得这样冷清,余下他们几个手足,有书晴书意在,母亲和祖母跟前也没那么寂寥。如今一个两个都要出嫁,不但没人陪伴长辈们,就连祝琰管家理事的帮手也少了。
他闷闷听着祝琰劝解,垂眸把玩着她襟前的系带,一根两根三根……尽数解散了,他温热的指尖触上来,祝琰的呼吸和语调也跟着乱了……
祝琰没有阻止杜太太,也没有惊动杜姨娘。
某日上午,她带着书晴书意去乔家赴会,在半途中绕去了一趟竹雪馆。
这是座新建的戏楼,里头养着名闻天下的艳角儿。白日里四下静寂,从古朴静雅的建筑外瞧去,根本看不出这是什么下流场所。
马车偶然间在此停留了片刻。
一扇敞开的门里,残妆的旦角扶着个东倒西歪的公子哥从内出来,两个仆从模样的人连忙上前接着。
“晁哥儿昨夜多饮了几杯,劝都劝不住。你们先带他找个地方散散药力,等清醒些了再送回家去。可别叫晁夫人又抓了现行,上回被大人打的鞭上还在背上烙着呢。”
书晴书意都是受过庭训的大家闺秀,请进内宅里唱戏的多是未长成的姑娘家,自然从没见过这样女貌男音的奇特人。
书晴从半透的车帘望出去,目光落在那个不省人事的公子面上,瞧他被从人半拖半抬地弄上巷子里停着的马车。
回眸的瞬间,她瞧见祝琰投来的视线。
仿佛脑海中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祝琰分明什么都没说,却立时令她明白了一切。
这个特地绕路而来的角楼,这个适时敞开的门口,这个恰到好处出现的人。
是被事先计算好,特特展示她一个人瞧的真相。
晁太太,晁大人,近来她听过太多次这个姓氏。
那个昏睡不醒,烂醉如泥的年轻男人。
二十岁的模样,身量样貌,依稀就是舅母嘴里日日提起的那人。
而拥着他出来的那个旦角儿……
那、那分明是个男人……
舅母嘴里千般好万般好的晁公子,聪明上进,大有可为的那个晁公子。那个天上有地下无,浑身优点没半点缺陷的晁公子。
他是个好男风的人!
怪不得祝琰给她过目的名单里,从来没这个人的姓名出现。不是嘉武侯府自视甚高、瞧不上晁家门第,不是嫂子祝氏未曾用心替她筛选人选。
是他这样的品行,这样的行止,根本就不配被誊抄进嫂子手里那本名册。
试问哪个太太奶奶,会甘冒被祝琰记恨的风险,替她引荐这样的人呢?
书意一直未吭声,没猜透为何自家马车要在此停留这么一刻。她隐约觉得,车中气氛变得有些冷凝。书晴和祝琰瞧着车外,谁也没有吭声。
马车沉默地越过长街,驶进乔家东边角门。
书意不知发生了什么。
次日一早在嘉武侯夫人处见着书晴时,只觉得二姐姐的眼睛有些红肿。
而杜姨娘更是病了一场,几日没进上房。而近来那个频频上门的杜舅母,却是再也没见其踪影。
半个月后,书晴同东阁大学士府的仇三公子定了亲。
这一年的寒潮来临前,宋家两个姑娘先后定下婚期。
而在宋泽之的百般坚持下,许氏总算点头,同意于年底嫁入宋家。
祝琰闲时与宋洹之感概,“一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不知为何,有了弛哥儿后,我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书晴的婚事,祝琰办的很妥当。保全了杜姨娘的脸面,也维护住了书晴的尊严。
她其实也曾隐约的担忧过,怕书晴和杜姨娘一样,被杜家影响的太深。或是像某些老辈人一样,觉得男人在外养个戏子娈童都不算“毛病”,甚至称得上是某种“风雅”。
好在书晴很清醒,也很果断。在自己的婚事上,没有一味任人拿捏,没有胆怯羞涩不肯替自己争取。
祝琰不知道,书晴是如何说服了杜姨娘。但经此一事后,她十分笃定,未来的日子,书晴过得不会差。
她有胆色为自己争取,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人前讲不出话的柔弱姑娘。
第100章 婚前
姑娘们的婚事定下后,侯府就开始筹备宋泽之和许氏的婚礼。
这场原该完成于前年秋天的婚礼,为着各种缘由拖延到如今。
许氏和宋泽之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匪浅,比一般未婚夫妇感情基础更深厚。也正因如此,许氏才越发觉着心寒,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对宋泽之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幼时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少年,在离开京都在外求学的这些年里,变成了令她倍感陌生的模样。
两家长辈并不清楚她与宋泽之之间发生过什么,虽明面上并没有催促过完婚,但她知道,两家都早将对方视作亲眷。成亲是迟早的事,她顶着宋泽之未婚妻的名头多年,早就再没别的路可以选。
这两年宋泽之待她加倍殷勤讨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能否认,他是有诚意的,出于种种考量,她终究还是选择向前一步,完成未完的仪式,正式以他妻子的身份,跨过嘉武侯府巨幅匾额之下的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