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祝瑜隐约又听说,父亲上门拜见,在乔家门前被晾了一整日。
祝家的一系列做派,简直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祝家这回彻底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损失了女儿的名声,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时,乔翊安突然到访,说来拜会“祝伯父”。
祝瑜想过许多种可能,被奚落被嘲笑,被轻视一辈子抬不起头。她没想过要用死来换名声,她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去庙里头做尼姑,吃斋念佛也比在这个糟烂的家里好。
唯独没想到过,那个被算计的人,会自己送上门来,给人添以谈资。
她不知道乔翊安和父亲说过什么。
只记得那天傍晚她被强行从屋子里带出来,一家人罕见地围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父亲看起来心情格外好,几盏下肚后还用惯常看着祝瑶时的那种慈爱眼神望着她,并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赞她,“你是个有福气的”。
没过几日,她就被家中安排着,陪母亲去佛寺里敬香。
同乘一车的母亲很紧张,手里拿着把小铜镜一直反复查验脸上的妆容,还不时回过头来嘱咐她待会儿少说话,要坐直,要有眼色等等。
祝瑜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她仿佛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是谁,又为什么而见。
那天天气并不好,浓云阴沉沉的压在头顶上,看起来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而比天上的乌云更阴沉的是乔夫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连表面的敷衍应酬都不愿意,一见祝氏母女就立即露出鄙夷嫌弃的表情,并在整个谈话过程里将这种表情一以贯之。
祝瑜后来才知道,这场令人如坐针毡的会面叫做“相看”。
是所有未婚男女都会经历的一个挑选和被挑选的过程。
祝瑜是被挑选的那个。
她没得选。
瓢泼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透亮的水点。
祝瑜站在门外檐下,听见屋里气急败坏的抱怨。
乔夫人抱怨雨来得不巧,抱怨偏偏选了这么个日子来相看。
更抱怨她,抱怨她这个从头到脚都卑贱的相看对象,根本不值得人纡尊降贵走这一趟。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许是她在苦恼着自己的苦恼没注意到,许是雨声太大掩住了脚步声,又许是她刻意装作不知晓……
男人在旁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看了她许久。
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她没有问“为什么”。她不需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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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翊安在这场雨到来前,还没有拿准自己的心绪。
其实娶谁都一样,他的生活还会一如往常,他不会长久停留在后宅,仅和一个女人日夜相对。
家里替他选的,也不会是很差的对象。
一个木头美人,听话懂事,乖乖地被摆在那个位置上,无论从前姓甚名谁,最终都一样,成为“宁毅伯世子夫人”,名衔和富贵,她都会拥有。
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
祝家与乔家的差距确实大了点,但没关系,他也没有想过要靠女方家来助益什么。他们的权势地位几乎已经到了顶,再进一步,难道学宋家一样娶个郡主媳妇进门。郡主肯不肯给人做续弦不好说,就是他自己也接受不了。
宋淳之在外多威武霸气个人,见了葶宜不也得低头弯腰陪小心。
乔翊安受不得那个拘束和委屈。
也没那个耐心。
抛开祝家家世不谈,那个叫祝瑜的女孩子倒不令人讨厌。
京里那些流言传到他耳朵里,不痛不痒,倒让他感到丝丝奇怪的乐趣。
——若是知道自己被传成这么一个“饿虎扑食,饥不可耐”的模样,也不知那女孩儿会不会又露出那副想要杀人的表情。
而他竟然也有点想再多瞧她几眼。
那就见一面。
打定主意后,乔翊安就回家跟母亲大人禀告,说自己毁了人家清白姑娘的名声,想负责任把人娶回来。叫她出面去跟祝夫人探探口风。
乔夫人几乎以为他疯了。
“探什么口风?他们难道还会不愿意?你别想瞒我,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做的,说什么清白姑娘,我瞧是个自甘下贱的蠢货!他们想结亲,门儿都没有!”
母亲骂了半个多时辰,他听了两耳朵,随意哄两句就扬长而去。
次日母亲就无精打采地答应了“相看”。
在这场大雨里,远近草木的清香苦洌而冷澈,她身上没了“雪里绵”的甜腻和被药物左右而来的潮热,清清爽爽冷冷淡淡站在那儿,像遗世独立的一枚白荷。
他瞧她似乎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睛冷漠而麻木的张开,憔悴了,这段时间她应该过得很不好吧?
乔翊安初时以为是自己怜香惜玉的老毛病犯了。
旋即又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好像对这个人,确实有兴趣。
想试着相处,想试着接近。
但他什么都没做,就那样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边,站在铺满青苔的石阶上,同她一块儿看了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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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场雨,改变了祝瑜对乔翊安的看法。
比起初见,他表现出了一个清贵君子应有的沉稳成熟。
祝瑜不喜欢人多言。
更不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扰。
乔翊安很有分寸,即便是初见那样的情形,他也没做出过分的举动或是说什么不尊重的话来。
而事实上,她也没得选。
没人来过问她的意见。
她被强行按在镜前梳妆,被连斥带骂的推进马车里,接着有了第三回 、第四回的见面。
在第五次的相见里,乔翊安勾住她的手把她抵在树上亲吻了她的唇。
她嫁给了乔翊安。
从前看笑话的那些人无不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敢置信。
祝家凭着这样无聊下作的手段,竟然真的得到了宁毅伯世子夫人的位子?
婚后那段时间,也算是甜蜜美满过的。
他守着她,接连几日不肯出门。
而到了乔夫人面前,她不免落个“品行不良,不知羞耻,勾引男人耽迷后宅”的罪名。
但乔翊安会偏帮她,每每她被喊到乔夫人面前训斥的时候,他就会刚巧出现,寻个借口把她支开,或是进来哄的乔夫人喜笑颜开懒得再多瞧她。
祝瑜不觉得难捱。
她在闺中也一样整日被母亲嫌弃,被斥责,说她冷心冷肺不孝敬。
她好像天然会对恶言恶语免疫,这些话伤不到她分毫。
比较大的难题是他那两个孩子。
被家里宠得太厉害,简直骄矜得无法无天。
但她一向不服输,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冒险尝一尝。
做世子夫人的头一年,祝瑜虽然手忙脚乱但也算得心应手。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细细回想,是在她有孕后。
她在家里不受重视,有事也不愿向祝夫人张口,当年来初潮时,她是自己一个人在慌乱中度过的。身边有小丫头、老妈妈们,可她要强,发现之后跟谁都没说。
为了阻止流血,她试过很多法子,吞止血的药,包裹伤口,在加了冰碴儿的冷水里泡……
后来回想都是太可笑太愚蠢的事,可那一年十三岁的祝瑜有多恐慌无助只有她自己知晓。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应当怎么做。
她月事一直不准,成亲一年来肚子没动静,还因此被乔夫人嫌弃过。
她对孩子的事也不执着,乔翊安更不是会催她生产的性子,夫妻俩对此都是随缘的态度,不抗拒也不格外渴望。
初闻那个孩子来时她有些恍惚。
后来渐渐也适应了新的身份,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她与孩子之间的感情连结越来越深。
她几乎都没注意到,这段时候乔翊安不怎么回家了。
激情从热烈到冷却,只需要三百六十天。
祝瑜从下人那里知晓,他平时常去的几个地方。
她坐在车里,在热闹的长街对面一一观望过那几座生意红火的小楼。
乔翊安眼光很好,出手阔绰,能跟他身边的几乎都是罕见的绝色。
她比不了,也没想过同她们比。
她只是有些失望,原来成婚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索然无味。
这样的,形单影只……
他喝醉了深夜回来,搂着她唤她的小名时。
他几日没着家,她被乔夫人以“管不住男人”的罪名训斥时。
她呕吐的厉害,胃里泛酸水一口饭都吃不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