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生气又委屈,已经好几天不肯出门不见人,连饭食也吃不下去。
有几回祝瑶来找她,劝她听母亲的话,不要惹母亲生气,被她气冲冲地吼了回去。
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却并没受到头一个孩子应得的宠爱。祝夫人对自己的肚子寄予很大的希望,盼着头一个孩子就是男孩儿,发觉生的是闺女后,就一直把心里的焦躁烦闷都发泄在小小的她身上。祝至安那几年忙着向上爬,也根本不管家里的事,谁又在意她委不委屈?
她长到三四岁,家里又添了个妹妹,祝夫人同样是心情不佳,但年纪小一点的婴孩需要更多的照顾,她这个做长姐的,自然就更受冷落。
后来祝夫人有几年一直怀不上,寻医问药看了许多大夫,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了祝瑶。这回她仿佛终于认了命,而小时候的祝瑶不哭不闹格外乖巧,也就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得到了最多的宠爱。
祝瑜是家里的长女,明明有姊妹有爹娘,却一直是个形单影只的存在。
她不爱去父母跟前凑热闹,也不愿意说婉转好听的话来哄爹娘。
祝琰被送往海洲那天,在出门的路上一直小声呜咽。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当时的祝瑜有多么羡慕她。
如果能离开家,去别处过日子,该有多好?
她似乎并不需要这样一对形同虚设的父母,也习惯了没人在意没人关怀,她甚至也没想过要出嫁。
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思虑至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
那天那个情境下。
那男人看到她时,眼里惊愕一瞬,很快扬眉笑起来。
在听到帐外人声时,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解下披风将她头脸裹住。
“嘘,别出声——
第106章 乔&瑜
“嘿,叫我们好找!原来躲在这儿跟人腻歪!”
“这是哪个楼里的姑娘?什么时候藏在这儿的?”
冲进来几个跟他年纪相当的男人,嬉笑着要来瞧她的脸。
她被遮住面容不敢抬头,男人背身站在她面前,一只手臂虚拢向她,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待他笑骂着斥走了那几个人,回转过身来,就瞧见她咬着嘴唇,眼睛通红但倔强忍泪的模样。
其实在走进来撞见她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明白自己今日是中了人家做的局。
他一向不在意什么名声清誉,他本就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乔翊安三个字早就烂透了,成了风月场和权势圈里最放荡不羁的代名词。
对方有意攀附,又模样不赖,他不介意逗她玩玩。
可对方的表现,倒让他有些意外。
无论是刚才的慌乱恐惧,难堪羞耻,还是此刻的伤心委屈,故作坚强。
如果她是做戏,那未免……这小小年纪道行太深了些?
瞧她垂着眼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行至他面前,在挤窄的过道处与他面向而立。
他本兴起的捉弄之心,一瞬淡了。
他侧过身,让出路来给她走。
她始终垂着头,没有瞧他一眼。
乔翊安沉默地目送她走到帐边。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几道极其熟悉的嗓音。
“我不信,我分明亲眼瞧着她进来的,我要找我们家大姑娘,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十五岁的祝瑜脚步停顿在帐门前。
她听见身后一直沉默的男人开了口。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时走出去。”
男人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走到她身后两步距离。
“外面是我的人,只要我不应声,他们不会放陌生人进来。”
祝瑜回过头,泛红的眼里透着困惑不解。
眼前的情况很明了,她都猜出来了,难道他会看不出么?
那么他,为什么帮她?
旋即又想到,便是不出去,难道能躲一辈子吗?
那些人大张旗鼓的到处寻她,还一口咬定她一定在帐子里,不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就算她不出去,名声就保住了吗?
她跟一个京都著名“鳏夫”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帐子里面躲着。
原来舅母说的“大好事”,母亲说的“好前程”,就是将她硬塞进男人怀里,要用她的清誉为代价做要挟。
不知何时,身后的男人凑到了近前,温热的呼吸几乎贴在她鬓发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哧一声。
“你身上抹了雪里绵?”他轻嘲,“不赖,还真舍得下本钱。”
后半句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念叨了一遍,念完,不由又笑了两声。
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瞧祝瑜满眼不解,见他凑过来涨红脸立刻跳开好几步。
从方才他就发现了,——对方在手足无措,震惊慌乱之外,瞧他的眼神里一直有种想杀人的愤怒。
大抵她也是被人摆了一道?
乔翊安直起身来,抱臂走开两步。
“你不知道什么是‘雪里绵’?”
祝瑜不言声,瞧他说这三个字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和语气,也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今早,舅母天不亮就来了家里,神秘兮兮给她带来一盒香。说今日的场合至关重要,她作为祝家长女要给“过寿的老夫人”留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好印象。
祝瑜来时就有些奇怪,什么样的老人家过寿会到城外的庄子上来?
她被人推到里头,叫她乖乖的在这儿等人来请。
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昏脑胀不舒服,主要是热的厉害。
想喝冷的茶,可喝完后那股热却更难散。
春寒料峭的时候,她浑身都给汗湿透了,她控制不住自己想抓扯衣裳的手。
就在乔翊安掀帘进来时,她正狼狈的将冷茶泼在自己脸上,努力想要降一降那么难言的热燥。这幅浑身汗湿的模样,她也根本不敢出去喊自己的人来。
而后没给她任何解释和反映的时间,乔翊安那些狐朋狗友就立即跟着进来了。
她躲在他宽大的披风里,听见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净的打趣。
到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方才乔翊安说她抹了“雪里绵”,这么古怪的名字,还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她一遍。
她虽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可也瞬间懂了,原来她抹的不是香,是那种下贱的东西……
她震惊于至亲之人的背叛,更齿冷他们不择手段的卑劣。
外头的人还在吵嚷,似乎被乔翊安的手下给驱逐得远了,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
男人的手伸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将她换回神。
“他们走了。”
祝瑜没有反映,也不理会他,攥着袖口就朝外走。
方才被抖落到地毯上的披风被人拾起,重新扑回她肩头。
淡淡的馨香沁在鼻端,披风的料子柔软而绵滑,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祝瑜突然鼻子发酸,有种委屈得想要落泪的冲动。
权势真是太美妙的东西。
无数人费尽心思想要沾一沾它的好,哪怕付出一切尊严体面也在所不惜。
——而她就是那件被牺牲掉的东西。
“需不需要,在你。”
他轻抛下这么一句,转过头走进里面,掂了掂桌上那壶茶,已经空了。淋漓的水点洒在桌面和地毯上,蒲团一角落着一枚梅花发钗,打磨手工一般,像是广平街上金银楼里去年的款。
祝瑜穿的是套银红裙子,汗湿透得地方有明显的深痕。她此刻的样子狼狈极了,确实不合适招摇过市。
可披着他的衣裳出去,同样说不清楚。早就说不清了,她这辈子在她踏足到这间帐子里时,就已经注定完了。
她抿了抿嘴唇,拉扯住披风系带将自己裹紧。而后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
乔翊安没有为难她。
拆穿了祝家的意图后,也并没有对她冷言冷语出言讥讽。
如果今日事情不是祝家安排下的,兴许她还有挽回声誉的可能。
可他们怎么肯放过这天大的好机会,自然会处处帮她“宣扬”。
没几日,流言果然还是传了出来。
父亲听闻后,自然跟母亲大吵了一场,怪她胆大妄为,不跟他商量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出来。
为此,祝至安还专门递了拜帖去宁毅伯府,想与宁毅伯或是乔翊安当面说说此事,避免对方怪责,在他仕途上使绊子。顺便也想探探口风,瞧是否有能攀附的可能。
说到底,父亲和母亲根本就是同一种人,眼里只有权势前程,根本未曾将她当个活生生的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