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瑜走出院子,就见祝琰的车停在门前未走。
“姐,你跟我同乘一段吧。”
祝瑜朝后瞥一眼,见宋洹之和乔翊安站在乔家的马车旁,正在交谈。
她垂头上了车,祝琰递个手炉过来给她捧着。
“三舅母瞧上了我小叔。”祝琰有点哭笑不得,“瀚之才十二岁……”
祝瑜冷嗤:“你别理她。这个人一向是没自知之明的,母亲这些年犯糊涂,少不了她们在身边的撺掇教唆。”
压低了声音道:“下回你回来,瞧见她在座上,要叫人知会洹之一声,免得她使下作法子。”
祝琰有些吃惊。
祝瑜幽幽道:“你别小瞧了这些人,为了登高往上爬,多无耻的手段都舍得使。在荣华富贵面前,尊严体面根本不重要。”
瞧祝瑜的脸色语气,似乎像是吃过这种暗亏的模样。祝琰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也曾对姐夫使过……”
祝瑜笑了声,“你觉得,我是怎么嫁给乔翊安的?”
这一句话简直把祝琰惊住了。
她只知道当初祝瑜嫁得有些委屈,母亲似乎也憋着一口气,但究竟内情如何,她是不了解的。
“我自己的婚事,得来也并不很光彩。”细想一下,也全赖乔翊安愿意周全她的体面,婆母至今对她没有好脸色,不单单是瞧不上她,更是瞧不上祝氏一门的做派。
“罢了,多思无益。背着这样一族亲眷在京里行走,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趟,但愿你比我行的更顺畅一点。”
在转角处,马车停下,祝瑜下车走向乔翊安。
祝琰撩开窗帘看姐夫一手扶着姐姐的手,一手小心地护在她背后。
“在看什么?”
身后,一个低沉柔和的男音凑近。
祝琰回头,对上宋洹之狭长的凤眸。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睫毛的尾端,轻轻擦拂过他的鼻尖。
祝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被他攥住的指尖。
“二爷与我定婚的时候,是情愿的吗?”
世家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名声,祝家这样的做派,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他与乔翊安是旧识,难保他不知详情。
知道有这样的岳家,以他的清傲,又岂会同意呢?
老夫人又为什么,单单在许多人里瞧上了她,要她来做宋洹之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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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时间都是乱的,发一波红包,实在不好意思。
第65章 “为什……
“为什么不情愿?”
他轻声说。
捏着她指尖的手掌轻抬,凑到唇边吻了一记。
“我很庆幸能娶到你。”
祝琰怏怏地靠在他肩上,轻叹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祖母一直夸赞你,说你至善至孝,是个难得的姑娘。”
“祖母相人一向准。”
当初嘉武侯夫人也曾犹豫过,要不要答应邹夫人“亲上加亲”的提议,老夫人为了堵死这个可能,着手替他议亲。
“你母亲虽聪慧正明,但人总有些软肋,你舅父过世早,她便格外怜惜邹夫人母女……你是男儿家,已经及冠,该立事了。自己要坚定心志,不可行错了路,在品格上头留下污点。”
祖母当时的话说的委婉隐晦,但他听懂了。谢芸那时年纪还很小,与他弟弟泽之年龄相当,他从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女人看待。为了避嫌,他就不大回内院歇着了。
直至成婚后,祝琰住进了蓼香汀,他才又开始回内宅住。
当时相看的几个人里,祝琰年纪最小,要成婚,至少等她及笄后,人又在海州生活,平素见不着面。他当时自己并不太想成亲,不过是家里催促,不得不为。
见祖母挑中祝琰,说人品才貌俱佳,其他情况也正暗合他的心意,因此便定下婚约,许了终身。
这时候回想起来,也不免觉得冒险。
堪堪见过那么两回面,连性情为人都不了解,若是婚后合不来,日子只会过得痛苦不堪。
好在这场赌局他不曾输,倒有些许为她委屈。
宋洹之勾着她鬓边一缕发,绕在指尖把玩,轻声问她:“你嫁给我,又情愿的吗?我比你大许多岁,不善言谈,又日日忙些杂事,不能陪着你玩。”
祝琰想了想,有些泄气地笑了声。
倒也是,宋洹之于她,也是非选不可的唯一一条路。两个人一个遵从祖母心愿,一个听从家里安排。其实细想一下,他们并没什么不同。
追究当初是否情愿根本毫无意义,她一向务实,抓在手里的东西最要紧,虚无缥缈的那些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还不及眼前这只替自己暖着手的掌心来得更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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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帐前点着灯,祝琰在灯下瞧账本。
眼看到年关,族里商议着要修祖祠。
宋氏一族起于清远,近三代才驻留京都,嘉武侯府后院有座家祠,长房一脉祭祀,往往汇聚于此。
每隔五年,嘉武侯才带小一辈的子侄回清远巡祭祖祠。
今年夏天,清远那边闹水涝灾荒,祖祠梁木受潮,有腐朽断裂之患。加上经年失修,少不得重新修整一番。
上回族里来人,恰巧遇上宋淳之的丧事,族长们一时瞒着没说。
前些日子有位族老跟沈氏提了一嘴,被嘉武侯夫人知道,便喊祝琰过去商议。
大略着刘影跟族里那边的管事盘算过一回,约莫要用银两万两。
祝琰把年节前后要用钱的地方梳理了一遍,不能为着族里要用钱,就叫家里各院短了花用,年节前后迎来送往也省不得。再有二月份的万寿节,还得备份大礼送入宫,帐上少说也得有五万上下,才算能过得了关。
她接管钥匙时,留下的就是个千疮百孔的账面,明里看处处都未亏空,但能支用的银两一年比一年少,田庄的租赋每年上调却又每年都收不回来,如今是用宋洹之从关氏那边追回的两万银子抵着花用,旁处能挪动的现银实在勉强。
宋洹之抹干头发从净房出来,见祝琰咬着笔杆对那一摊子账本发呆。
他移步过来,将账册抢在手里,随意瞟一眼,见祝琰在几笔数目上用朱砂做了标记。
“账有问题?”
祝琰叹了声,“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宋洹之将账册扔到一边,跨上床去,和衣卧在她身侧,“你说说看。”
祝琰道:“南边有几个宅子和田庄一直空着没使,隔个三五年才办一回游宴,依着我,不若盘出去收点利钱或是自己着管事们做点营生,好过这么空摆着浪费。”
宋洹之道:“依着我倒是觉着可行,不过爹那边,怕觉着脸上不好看。任谁家里不是宅子院子好几处,或是游宴,或是客居,或是随意散闷走走,总有个去处。”
祝琰想了想,确实如此。嘉武侯府这样的人家,不仅要有能支撑花用的实际产业,也得有撑脸面用的“虚头”。
宋洹之把她揽在怀里,指尖摁在她眉心上用力抹了一下,“你别忧心,账面上的事,你找管事们一同商议,总会有办法。再不济还有我,私产里能调拨一两万现成银子,我的跟家里的原也没区别。”
这是嘉武侯夫人在宋淳之婚前使的一个法子,公中账面支撑各房花用,交给宗妇统一掌管。但早早也为成年的子侄各备了私产,数目各房相互不知情,开支收入也不必与公中通气,全凭自己本事经营。一旦各房自己遇到急难情况,不至于毫无办法,也免去不少钱粮上的纷争。
宋洹之原先分了几处产业,这些年管事们尽心,他撒手没怎么管,却也开拓出不少新路子,他甚少从公中支账,自己完全能担负自己对外的需求。
“嘶,”祝琰捉住他的手,嗔怪地睨他一眼。男人手劲不小,揉得眉心微红。
宋洹之笑了声,俯下身来轻啄她的额头,“弄疼了?”
祝琰不理他,蹙着眉道:“我跟管事们商量过了,京郊的几个庄子今年的租说什么都得如数上收,少不得要做回恶人,逼一逼那些庄头。”
衣襟上绊带被弄散了,微凉的空气扑上莹润的肌肤,她颦眉抓住宋洹之的手,“我为家里的事犯愁,二爷还有心想这些东西……”
宋洹之贴着她耳鬓轻吻着,咬着她的耳尖低声道:“我只想你来着。”
手从裙子底下摸上去,惹得祝琰闭目轻哼了一声。
“放心,我已经吩咐他们,尽心为你分忧。这桩事若办不成,叫他们自己去找玉书领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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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前后,田庄上的租如数收了上来,另有一笔陈年老账归入库中。
盘点一番,能拨出八千多两余钱,祝琰跟嘉武侯夫人如数报了,嘉武侯夫人又从自己房头添了些许。沈氏那边也凑了两千余银子,待族老来了,由宋洹之夫妇出面交转。
“这一万三千两,拿去给族里修祖祠用,算咱们大房的一份心。”
族老眼里泪花闪闪,直赞嘉武侯父子孝义。
把人送了出门,宋洹之斜睨着祝琰,“这回可不愁银子了吧?”
祝琰知道他私底下使过力气,否则事情不会完成的这样快,她挽着宋洹之的手往回走,“二爷有心帮我,一再替我解决难题,终究不是我自己出力办成的,难免有点心虚。”
宋洹之笑了声,“你跟我夫妻一体,这话先前是谁说的?有你有我,家才是家,哪分什么彼此。”
话虽这样说,但祝琰自己心里还是希望,在她当家的时候,不要显得比前头那位差的太远。
她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宗妇,而不是需要夫君搀扶着走路的傀儡。
转眼就到了年关,宋泽之原定腊月二十回京,当天一早,宋瀚之就带着一众小厮仆从,往城外去迎人。
哪想到吹了整日冷风,却连人影都未见。
嘉武侯夫人不由有些担心,经由宋淳之的意外,家里再经不起第二回 这样的打击。
宋洹之从亲卫里拨了“两支”人手,往宋泽之回程必经之路去接应。
许氏那边也早得了信,迟迟不见人回来,不免也跟着揪心,每日里寻借口往祝琰这边跑,打听宋泽之的消息。
到得五日后,宋洹之在密城将人带了回来。
宋泽之一改往日文秀儒雅,整个人沧桑憔悴,狼狈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