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之在。”宋洹之轻声说,“要是这点事也做不好,他也就算废了。”
祝琰想起昨晚他去宋泽之那儿耽搁了许久,有心想过问,又怕他觉得她多事,难免厌烦。
“我没发脾气。”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宋洹之淡淡地道,“我只对他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要他想清楚,如果还想挽回许姑娘,就得多用些心思……龟缩在家里头,由着小厮去传话,算什么诚意?”
祝琰不由失笑,“二爷好本事,如今在哄姑娘的事上也能做人师傅?”
宋洹之别过脸去,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祝琰以为他会假装没听见,不会再接这个话茬。半晌,却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自己在这上跌过跟头,自然有些心得,不过——”
“我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祝琰脸上揶揄的笑容一瞬僵住。
没想到偶然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开到了自己头上来。
宋洹之这样认真的答,倒叫她有些不自在。
过往谁是谁非,谁对谁错,谁辜负了谁,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想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下去,好好尽到自己应尽的本分,无愧于心就是……
宋洹之将她神色变换瞧在眼里,心里淡淡的窒痛起来。他的妻子瞧上去是个极温和绵软的人,可骨子里执拗坚定,一旦下定决心,很难三言两语改变她的心意。
要打开她的心墙,不是件容易的事。
**
浅草没过马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琴姐儿累坏了,依偎在祝琰怀里睡着了。
宋洹之牵着马,缓步朝帐子方向走着。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在草地上。
这一刻宁和安定,流光悠慢,世事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只是宋洹之望着他和她之间那个小小圆圆的影子,不免也有几分遗憾。
如若睡在她怀里的孩童,是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这一刻是否就更加圆满?
**
帐前燃起篝火,烘烤着诱人的食物。
少年们兴奋地回忆着白天跑马逐兽的快意。
徐澍玩的太疯,这会儿眼皮打架,歪在宋泽之身上快要睡着了。
书意和乔瑛坐在火前小声地说着女儿家的私己话。
书晴凑到祝琰跟前,把自己亲手编的一只花环递过来。
这时节还没长出什么花来,多数是野草和树的枝叶,书晴手很巧,将各色不同的枝叶绾成繁复的花型,总拢成环状。
祝琰弯起眼睛笑道:“给我的?”
书晴点点头,想说什么,嘴唇嗫喏半晌,终是没能说出口。
“谢谢,我很喜欢。”祝琰知道她旧日受过创伤,自然不会逼迫她,她将花环戴在头上,含笑问身边的梦月:“瞧,书晴替我做的,好不好看?”
见她不仅未嫌弃,还四处与人夸赞自己手巧,书晴红着脸缩到一边,只偷眼去瞧祝琰的神色。
**
月色下,宋洹之带着赵成缓步朝山下走。
外围旌旗猎猎,皇家禁卫前来接应皇孙回宫。
少年行至车前,回身望着宋洹之道:“宋叔叔。”
宋洹之躬身揖手,“殿下请讲。”
少年眼眸泛红,不由抓紧了袖角,“我、吾来日,还有机会再同他们……一起……么?”
他问的含糊,但他相信,宋洹之能听懂。
他静静望着对方,企盼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
宋洹之沉默片刻,郑重朝他点了点头。
“能。”
“待殿下身体养好了,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手里真正掌握了无上的权力,谁能阻挡他,再见到宫外自由的天。
-----------------------
作者有话说:补字数
第78章 消息
三月初二,祝夫人叫人送帖子过来,喊祝琰后日回一趟祝宅,要同她商议祝采薇的婚事。
随祝琰来京近一载,祝采薇一直在祝夫人的安排下相看人家,去年冬天和光禄寺少卿府的公子梅逸贤彼此有意,去信征得了大伯父一家的同意,便与对方商量在年底办喜事。
祝琰去时,祝瑜已经到了。
祝夫人歪靠在枕上,瞧上去有些病怏怏的,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见祝琰进来,朝她招了招手,“听说宋三的婚事又推迟了,是出了什么事?”
祝琰抿抿唇,温笑道:“没什么,许家太太找人相命,说是流年不利,建议许妹妹今年别成婚,这两年宋家本也不大太平,怕犯忌讳。所幸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也不是等不得,婆母跟许太太商议好,明年再寻个吉日给他们办婚礼。”
是提前跟许氏商议好的说辞,老一辈的人最信命理之说,何况宋家如今这个情况,既然有碍康宁,更不得不谨慎待之。两家是早年就定下的婚约,只要不出大的变故,许氏早晚是要嫁进去的。
内情只有两个当事人以及祝琰夫妇知晓,祝琰连祝瑜都没有说,自然更不会告知祝夫人。
祝夫人长吁短叹了一阵,恰采薇和祝瑶一同进来问安,话题便岔了过去。
瞧采薇眼眸微肿,祝琰不免问了两句,“昨晚没睡好么?在京里快一年,还是觉着不习惯?”
采薇摇摇头,惆怅地瞥了眼祝夫人。
后者这才说及将两人喊回来的用意。
“前儿你大伯父来信,说你祖母身子越发不好,给多少郎中瞧过,说法都差不多。”
祝琰捏紧了帕子,下意识问道:“郎中是怎么说的?”
祝夫人叹了声:“还能怎么说,不外乎那些叫人伤心的话。就是为着这个,今儿才喊你们过来商量,采薇跟瑶儿的婚事,得加紧着办。”
意思是说,怕祖母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小辈要守丧,怕耽搁了两个姑娘的婚期,因此要提前些办婚仪。
“家里有喜事,说不准还能冲一冲病邪,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他也同意这么办。”
祝琰两手交握扣在膝上,久久没有说话。
祖母缠绵病榻多年,上回二堂兄过来也曾说病势越发严重了,却没想到会进展的这样快。
按照祝夫人的话推测,祖母的寿数岂不就在这一年半载间?
一直没吭声的祝瑜难得开了口,“既是如此,家里便准备起来吧。梅家那边我去探探口风,徐家那头——”
她看了眼祝琰,“二妹跟徐大奶奶熟识,就劳二妹私下里打声招呼,看什么时候得空,两家长辈见面定一下日子。”
商量的是婚事,按说未婚闺女不宜在旁听着,可因着祝老夫人的病情,所有人的情绪都较为沉重。
祝夫人这段时日因为戏子的问题跟祝至安闹脾气,根本无心去管家里的事,眼前要同时给两个女孩儿备婚,心里头也颇没头绪,“瑜娘这阵子多回来几趟,你妹妹们办嫁妆还得你帮忙盯着。”
祝瑜冷笑一声,“这我可不敢当,今儿还是在婆母跟前说尽好话才来的,明儿能不能出门还未可知。”
饶是早已习惯她的冷言冷语怪腔怪调,被她当着人前顶撞,仍是气的祝夫人脸色通红,“瞧你没出息的德行,一个老太婆就拿捏住你啦?你可是乔家的当家奶奶!”
“当家奶奶当的也是乔家的家,”祝瑜笑了声,“祝家什么时候轮到我指手画脚?万一管的多了,保不齐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没安好心’。”
当初为了拆散祝瑶跟荣王,祝瑜给祝瑶安排了不少相看人家,没少被祝夫人责怪。
祝夫人手指发颤,指着她道:“你这个当长姐的,就是这样给妹妹们做样子的?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又不要你出钱办嫁妆,不过费费嘴皮子多叮嘱叮嘱下人,就为难死你了?她们俩可都是你亲妹子!”
见为了自己的事惹的母女拌嘴,祝瑶和采薇都有些尴尬,忙劝道:“大姐姐心里有我们的,我们如何不知道?只是毕竟大姐姐要掌家,还有孩子们要管,一时不得闲也是有的,母亲(二婶)别怪罪大姐姐了。”
祝瑜抿了口茶,就站起身来要走,“这屋子里熏的香叫人头疼,我走了,还得跟梅家太太打招呼去。”
“走,没得叫我屋里这低劣的熏香熏坏了尊贵的乔大奶奶!”
祝夫人气得眼红掉泪,忙用帕子捂着脸。
祝琰在旁不免劝了几句,听祝夫人一再抱怨长女的不驯服。“脾气倔得活驴似的,顶顶像你那个不成器的爹……”
采薇和祝瑶一左一右虚扶着祝瑜,将她送到院子外,“姐姐别跟娘生气,这些日子娘跟爹闹别扭,心情不大好……”
祝瑜回过身来,握住采薇的手,“妹子你别多心,我不是冲你,是不喜欢我娘安排我,像安排她屋子里粗使丫头似的。多大个人了,为了个小戏子把自己作践成这般……”
到底不好当着堂妹的面指摘爹娘,祝瑜勉强住了口,“嫁妆的事叫我娘悉心办着,也好过她镇日闲着胡思乱想。有什么急处难处,或是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叫祝瑶使唤人私下跟我讲一声。”
正说着话,祝琰也从屋内告辞出了来,采薇同她亲近些,拉着她的手说两句话就红了眼眶,“二姐姐,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趁着日子还没到,回海洲去瞧瞧祖母?”
虽然老太太对几个孙辈都不假辞色,但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亲祖母。采薇出来这一年也十分想家,京城再繁华,也终究不及梦里的故乡……
来京这一年,采薇对当初祝琰寄住在自己家里时的景况有了更鲜明的认识,心里对祝琰也便更亲近了几分。
宽慰了采薇几句,祝琰同祝瑜一块告辞出来。
马车驶在热闹的广平街上,车外的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车内却很安静,姊妹俩并坐在椅上,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阵,才听祝瑜幽幽地道:“我对祖母都没什么印象了,还是很小的时候,随父亲回海洲瞧过两次,后来我议婚、成亲,又有了琴姐儿,越发没机会走那么远。我虽然听得也有些伤怀,但一定不及你,毕竟你在她身边时日久——”
她转过头去望着祝琰,后者垂首坐在那儿,脸上表情很淡。
“我听采薇偶尔提及,她待你——似乎也不太好。”
祝琰知道姐姐是为了宽慰自己,才说这么一番话。她点点头,苦涩笑道:“祖母是因为生病,性子才格外急躁些。”
后来托二堂兄给她送来那些银票和地契,说是补偿她这些年受的委屈……其实祖母心里也是很想对她们好的吧,只是被病痛折磨的太久,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祝琰俯下身去捂住脸,“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不愿被人瞧见软弱的一面,哪怕已经病的很重,仍要用发脾气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还很厉害,谁也别想拿捏欺哄她。”
祝瑜抬手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生老病死是肉体凡胎跨不过去的坎,你看开些……”
祝琰摇摇头:“我没事。倒是姐姐,何苦跟母亲吵?平素你都忍着不言语,今儿怎么却不肯忍了?”
祝瑜笑了下,“我说些气话逗逗她,你没瞧她那个样儿?蔫巴花儿似的。你瞧她骂我的时候,是不是精气神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