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娆拎着包袱跟着黛兰回到了她的屋里,黛兰很快就给她收拾出了一个空柜子,先前西边的那张小床上摆的都是她零散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起来给青娆住。
屋里没了外人,黛兰的神情就缓和了很多,小声道:“方才在黛眉姐姐跟前,我不敢多说话,其实,我很欢迎你的。”
她对自己释放了善意,这倒是出乎青娆的意料。难不成是因为她那日给她擦拭了衣裙?
青娆在心里暗暗计较着:阿爹给她说起的表叔多半也在府里做事,可她刚进来,一切举动大抵都暴露在夫人眼皮子底下,在这时候上门求人帮忙,夫人看轻了她不说,恐怕也会给表叔一家带来麻烦。
黛兰的善意来得太快,她心存疑虑,但眼下她在国公府独木难支,的确需要有人救急。
于是她一脸感激,从手上褪下一个镶着福字的金戒指,放到黛兰手心里:“多谢姐姐关照我,我来得突然,还要你迁就我与我同住,实在是委屈了姐姐。这戒指就当是我小小心意,姐姐收下罢。”
黛兰见了这戒指,倒是有些吃惊她出手的阔绰,推辞了两回推不掉,便也戴在了手上。
收了东西,她的话就更多了些:“这锁原是我的,你若是想再买,便去承务处找张德福,花上两钱银子,他会给你个好使的。”
“倒不知这承务处是做什么的?”青娆顺势问。
黛兰便同她解释。
原来这英国公府外院分为十四司,分别是针线处、回事处、奉祠处、外书房、司房、承务处、大厨房、外库房、药藏处、随卫处、茶房、马房、粮仓、田庄司、商铺司。
总管高永丰是国公爷一手提拔的心腹,统管外院庶务,手下有十四名管事,分别管着这十四司。总管下又设了两名副总管柴兴德和常庚,协助总管各分管七司。
十四司里的承务处便掌管着府里公区的日常事务和杂务,像洒扫走廊、修剪园子、执行主子对下人的谪罚、下人之间的调动等云云总总的事情,都由他们负责或至少要经他们的手。
其他十三司的职能更多地是在为主君、主母以及各院的姨娘、小主子服务,而承务处的一干事情,和这府里几百个下人的命运更息息相关。
所以黛兰说的去承务处买锁的事情,虽然一听就是不大合规矩的,却也是众人默认的规则。承务处和主子打交道少,油水自然少些,但里头有人要捞钱,新进的丫鬟也不能不给面子。否则,日后不起眼的地方也有她们好受。
于是青娆从善如流地去请了黛眉的腰牌,要往承务处去一趟。
她虽然刚来,可还记得那日夫人发作方氏的事,若是无凭无据往外院里跑,说不定她也要挨一顿板子。
黛眉听她笑眯眯地说了一番,眉间没有半点不虞神色,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道:“去承务处倒是不必,承务处的小门在内院东南角,不必经过外院守门的小厮。”
承务处管着诸多的粗使下人,若是平日里听吩咐都要从守门的小厮那儿走,也太耽搁事,故而这里头也另有规矩。
青娆听她这样说,微微放下一颗心。
黛兰方才没同她提起,她还心里有疑虑,如此看来,倒是她多心了。她可以直接过去,并不用请什么腰牌。
同黛眉道了谢,青娆便转身走了。她来知会黛眉一声,除了放心不下黛兰的话外,也是在她这儿过一道明路:听闻承务处的管事是黛眉的夫君,她即使自己悄悄去了,回头也定会有人把事情禀到黛眉这里,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去。
至于打点黛眉,她却没这个胆子。和黛兰不同,黛眉是夫人的心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和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没什么差别了,小恩小惠打动不了她,她也没打算靠这个让她对自己改变态度。
她才刚进府,一切还得慢慢来。
青娆顺着府里的小丫鬟给她指的路,一路顺利到了承务处。
一进去,果然见到里头除了跑腿的小厮,还有不少粗使的丫鬟和婆子来往。
今日进府,青娆故意没有穿得很张扬,可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的料子不便宜,且不是府里制式的衣裙。又见她生得漂亮,便有小厮嬉笑着上来问:“不知姐姐是来寻谁的?”
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样子,青娆没给他好脸色,端着架子道:“我是正院新进的丫鬟,院里的姐姐叫我来找张德福。”
一听是正院的,那小厮立刻熄灭了调戏漂亮丫鬟的心思,脸上甚至立刻带上了一丝谄媚:“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他。”
过了半盏茶功夫,便见一个圆脸的小厮被人扯着过来,他脸上不大耐烦,但听对方介绍说青娆是正院的,就又缓了神情。
他在承务处没什么实权,可他表叔是承务处的二管事,每年要靠着他捞不少银子,所以他年纪小,摆的架子却大。
他上下打量着青娆,眼中有惊艳之色,嘴上却不怎么客气:“你是正院的?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青娆道:“我今日才进府,是陈家大夫人送过来的,夫人刚提了我做一等丫鬟,以后就在正院里侍奉。我那里缺个锁头,不知道张管事这里有没有剩的?”
她知道自己在正院不受待见,可如今消息还没传到外面,承务处的人没那么清楚,再者无论如何,她身在正院,就代表了国公夫人的颜面,在外头,她不能露怯,否则甭管别人怎么说,夫人恐怕就要先迁怒她。
张德福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倒消去了疑窦之心。在这府里,还没有几个敢拿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的小蹄子。
于是他转身进了侧间,不多时便拿了个崭新的铜锁过来,伸出了手,但没说话。
见青娆利索地给了二钱银子,张德福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笑道:“这锁好用得很,姐姐尽管放心。”
收了钱,倒肯叫嘴巴放甜些了。这二钱银子的锁,可不便宜。
青娆心里腹诽,面上不露分毫,又问他若是有人要递包袱给他她该如何才能接到。
她晨起就要过来等着给夫人磕头,别院里的几个大包袱背着不好看,她一个人也拎不动,便使了铜子叫别院的小厮下晌给她送来国公府。
可如今国公府外院不许人乱走动,倒是叫她犯难。为几个包袱招摇出去,万一惹了夫人的眼,认为她想攀附国公爷,那她可就太冤枉了。
至少到此时,夫人没提过半句让她给国公爷做房里人的话头,那她只能装作全然没有这回事。
“这容易,下晌我喊个人去门前等着,拿到了便给姐姐送去就是。”
青娆笑着点头,谢过了他,自知道到时候还得拿钱赏给她送包袱的下人。
张德福见人走了,便一溜烟跑进了东侧间,给他表叔禀报正院新添了个一等丫鬟的事。
对方嗯了一声,问叫什么名字。
“说是叫青娆。”
此言一出,侧间里另外坐着的那位管事倒是吃惊地揪下了自己的一根胡须,吃痛地出声。
张德福抬头看了他一眼,笑:“胡管事您这是怎么了?”
胡万春却来不及喊疼,忙问:“你说的那丫鬟,可是姓庄?”
“管事认识?”张德福想了想,点头,“似乎是这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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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29章 她背着月光跪在他眼前
青娆被送进国公府的第二日,沈氏便上门给老王妃请辞了。
老王妃试图挽留,但沈氏推说家中庶务无人打理,又急着回去筹备长子的婚事,前者便也只好应了。
临走时,老王妃给沈氏送上了丰厚的呈仪,十分客气礼遇。
前一日,青娆从粗使婆子那儿拿到了自己所有的包袱,将东西全都收捡清楚,置入了带锁的柜中。
想起国公府的人与事,她明白将来自己的路只会更难走,这一夜便没怎么能安然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穿戴整齐去了正院的灶房。
昨夜国公爷没进内宅,故而灶房一大早只需要备上夫人和小公子的饭食,令加几个体面的大丫鬟的饭菜。
正院灶房的管事娘子俞妈妈上下打量着青娆,嗤笑道:“姑娘这小身板,哪里是做这等活计的?您就安生在屋里等着,到了点儿,我会叫小丫头给你把饭送去的。”
开口便带着浓浓的恶意,望向青娆的眼神更是叫她心里不舒坦。
正经的一等丫鬟,哪里会来做什么灶房上的差事。夫人将她打发过来,只怕是因她生得太妖,故意想压压她的气焰,根本没打算重用她。
只是她这灶房的活计也是顶要紧的,就连国公爷三不五时地也会在正院用饭,若是因饭菜不美惹了主子不快,那她找谁去评理去?
俞妈妈倒宁肯将这尊佛供着,也不肯让她在灶房拎铲子。
俞妈妈的侄女画眉是个机灵的,她笑眯眯地上前来给青娆福了福,道:“不是我们故意为难姐姐,只是你瞧,这院里统共就这几个灶台,眼下都用上了,哪里能空出灶来给姐姐用?”
青娆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在九如院里待了数年,对灶上的规矩也不是不清楚。只是用早食,正经的主子又只有夫人和小公子,这三间大灶房怎么会不够用?分明是猜到她会来,故意将灶上占了,好叫她没话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跟她们计较,道:“想来婶子这里正忙,不若我来帮把手,就是给婶子切菜烧火也是好的。”
她能软得下身段,俞妈妈却不乐意,似笑非笑道:“我这里正经两个徒弟,还有两个打下手的粗使丫头,用不着姑娘纡尊降贵。”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倒像是在怀疑她有偷师的打算。
青娆无法,如今天色还早,又不好闹起来吵了主子休息,便只能咽下这口气,回了屋。
黛兰似乎正睡得迷迷瞪瞪,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先是一惊,看清了面容后松了口气又躺下了,嘟嘟囔囔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青娆叹了口气:“俞妈妈说灶台都在用着,没有能给我用的。”
黛兰就翻了个身:“那便叫她自己做,你还轻省了不是?”
话是这个道理,可青娆服侍人的时日长了,深知其中的关窍——她这个一等丫鬟本就和旁人不同,没有主子的欣赏或是宠爱,只是靠着沈氏的力推,所以才得了个做糕点的尴尬差事。
若是连这个差事她都被挤兑得做不了了,那她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也没了,日后就更别想在这院里站稳脚跟了。
仆役们一向捧高踩低,没有差事,在这深宅大院里,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好事。
且俞妈妈待她忒不客气,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授意,直觉告诉她,倘若她连这个差事都拿不下来,今后恐怕有她好受的。
接下来的几日,青娆一直试图找机会用灶房做些东西,可俞妈妈愣是防她防得水泄不通,总有各种借口占满了灶台,就是不给她用。
她打的最多的借口便是小公子要吃什么,可这院里地位最高的就是鹤哥儿,身边的人都是主君主母密切关注的,青娆也没胆子去和鹤哥儿身边的人对质。
至于大厨房那头,青娆也没法去借用——她是正院的人,正院明明有小灶房却还得去外头借,传出去夫人的脸都丢光了。
一时间,这个空降的一等丫鬟仿佛就被架在了那儿,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尴尬得厉害。
俞妈妈见她这样,心里更得意,这一日便提了猪蹄去找扶柳吃酒,笑嘻嘻的:“……那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还说是陈家夫人的大丫鬟呢,连个灶台都抢不过去,当真是没用!要我说,你爹娘都在宅子里做管事,这样体面,何必忧心斗不过那小蹄子?”
扶柳眸中闪过一抹妒恨。
那庄青娆的确在府里毫无根基,可耐不住她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这都几日了,她没能往正房里去,夫人还不忘问黛眉姐姐她的行事,可见是把她放在了心里。
她跟着夫人也有时日了,心里明白,夫人只是眼下没打算给爷身边添人,若真是要添人,那小蹄子的把握倒比她的大!
她做了这些年的梦,怎么肯被别人半路截了去?
“还得劳烦妈妈……”扶柳塞给俞妈妈一个鼓鼓的荷包,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俞妈妈一愣,脸色有些迟疑:“这……不好吧?到底是一等。”
“她那一等不过是个空架子,妈妈这样聪慧,还看不明白?”扶柳冷笑一声,拉着俞妈妈的手:“您老就放心罢,夫人也未见得多喜欢她,磨磨她的性子,夫人听说了也不会说甚么。”
闻言,俞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诱惑接过了荷包。
从那一日起,青娆就发现自己的饭菜变得越来越差,和同屋的黛兰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菜不新鲜不说,那肉块上经常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绒毛,看得人心里犯恶心。
黛兰看见了一回,便想带着她去找小灶房要说法,被青娆拦住了。
她没有主子的恩宠,也没有宅子里的靠山,灶房的人欺负她也属正常,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就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她望向静悄悄的正房,从她来的第二日,那里就仿佛将她遗忘了一般,再也没有给她带来过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