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你属狗的不成?”青玉立刻跳了起来将她甩开,见她越发神色自然,气定神闲,更是跺脚:“小疯子!”
又转到坐在炕上纳鞋底的她娘旁边告状:“娘!你看看这没大没小的小疯子,她竟然咬我!”
崔妈妈眼睛也不抬,认真地做着活计:“……谁叫你好端端地拿你妹妹的脸擦手。”
青玉心虚:“我瞧着她脸圆圆的可爱嘛,又不是故意的……”说了一句又指责亲娘偏心,看一眼她纳的鞋底,嫌弃地道:“娘,您还是留着让我爹做吧,免得他穿出去又被人家笑……”
一脸和气的崔妈妈敛了笑意,放下了鞋底。
一旁的青娆轻咳一声,忽地起身出了门:“娘,我想起还有人请我吃席……”
刚出门几步,就听见里头青玉被揍得哭天喊地,还间杂着崔妈妈无情的“劝诫”:“……方才你妹妹在我不好说你,你还有脸说人家兰笙,你忘了当时自个儿不也哭哭啼啼非要去那头?要不是老娘拦着,今日怄死的人就是你……”
青娆边逃离是非之地边回忆:拦着?这个描述不太准确。
她娘亲崔妈妈当时是拿着小臂粗的擀面杖,这样说的:你这死丫头要是敢起心思做什么通房姨娘的,老娘就把你的腿打断扔出家去!
言辞之激烈,给年幼的青娆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想起她奶多次提及,她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生了她姐那一年,整日里就在屋里对着娃娃咬文嚼字,床都不怎么下,活脱脱一个病秧子。
那时小小的青娆蹲在院子里望天:究竟是什么,把一个病秧子娘亲变成了今日的悍妇呢?
第4章 如意郎君
青娆快步出了家门,路过门前那棵香樟树五步的距离时,忽地若有所感地顿足。
回首时,却见树后立了个蓝白衣襟、模样周正的少年人,正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在外人跟前一向从容稳重的青娆头一回微微红了脸。
“什么事这样高兴?”少年人长身玉立,走近时能瞧出他比青娆足足高了一个头,却是弯着腰同她说话,温声细语,隽逸儒雅。
想是她急匆匆出来叫他误会了,家中事却不好外道,青娆就弯着眼睛:“齐家哥哥还不知晓?姑娘命我管院呢。”
来人便是齐和书,她的青梅竹马。
齐家夫妇原也是陈家的下人,只是齐掌柜年轻时救了大老爷一命,便被大老爷做主将一家子都销了奴籍。虽已经是良家,但齐家上下仍旧和陈家密不可分,齐和书的爹齐诚掌柜如今名下便帮陈府管着不少产业,颇得大老爷看重。
齐和书是家中独子,打小就在读书上有天分,后来齐掌柜便动了心思,求了恩典将儿子送到陈家族学里读书,美名其曰是给陈家的少爷们做伴读。数年下来,竟也读出些门道——齐和书去岁已回乡参加县试,并成功考中。
能供得起儿子读书的人家,已是外人心知肚明的小富之家,且齐家太太袁氏自打销了奴籍后便没有再替陈家做活,守在家里一心照顾儿子,每每得闲出来行走,穿戴皆是不俗,邻里都道她好福气,已是当起富家太太来。
家境好,是良籍,会读书,又生得一副俊模样,齐和书毫无疑问地就成了府里不少小丫鬟心里的如意郎君。
这些年,朝齐和书献殷勤送东西的丫鬟们不少,可他愣是一眼不看,表现得如同只懂埋头苦读圣贤书的酸儒一般。细细观来,也唯独对曾与他短暂为邻的庄青娆,瞧着稍微亲近一些。
而此时此刻,若是平日里爱慕齐和书的小丫鬟们瞧了,定然能看出,香樟树下,少年人眼里赤忱的热意再不遮掩,哪里又是什么昔年邻里间的熟稔,分明是稍不留神便盛得要溢出去的欢喜神采!
“原是这般,倒是我孤陋寡闻,还没听说呢。”齐和书望着她笑,还作势揖了一礼:“来得匆忙,未带贺礼,便先给庄管事道个喜?”
青娆脸色大臊,忙拦了他,又左顾右盼看是否有人瞧见,四下里倒是无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打趣他道:“小齐掌柜您可是读书人,赶明儿就要有功名的,怎么好给我行礼?”
“才过了县试,还早着呢。”齐和书也被她说得脸红,两个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忽地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两人并肩说笑两句,慢悠悠往前走,路边立着两株不知是哪家种的杏花,零星的花瓣悠悠飘过来落在青娆的白综裙上,竟是相得益彰。
齐和书的步子不由放得更缓些:“你这是要去院里值夜?”
青娆摇头笑:“今儿不是我,我去房里拿些东西便归家来。”按惯例,姑娘屋里的丫鬟都在院里的下人房里各分了屋子,九如院一向宽敞,更是不缺下人们住的地方。如今青娆提了管事,更是一人住一个屋,平日里许多东西都放在院里头,闲时夜里歇在那儿也还算自在。
少年人眼里笑意更浓些,轻咳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匣子来。
青娆驻足,便见里头是一支精致的银杏花簪,七朵小小的银杏花重重叠叠缀在一块儿,合起又如一朵黄梅果大的银杏花。
“好漂亮!这样的物件,你如何寻得?”
银质的簪子算不得过于贵重,但这样精巧的手艺可不是外头等闲一家铺子就能做出来的。
齐和书只道是机缘巧合识得了个老匠人,拎了礼物多次拜访求来之作:“喜欢么?”
青娆弯着眼睛点点头,想了想,微微弯了腰倾向他。少年人呼吸微窒,转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耳根微红地亲手为她戴上簪子。
夕色爬上少女带晕的颊腮,银杏簪正中充作花蕊的一朵迎风颤栗,清风拂来,霎是漂亮——却不及那人水目春眉桃花唇,美艳得不可方物。
“……齐家哥哥先前不是道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带礼物给我么?”
“……原就是一早备好的,不需什么送礼的名分。”齐和书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些,缓笑道:“如今你有了喜事,该另备好东西予你。”
这样的人儿,他只恨不得一颗心全予了她,送什么首饰胭脂,也不过是觉得能衬她一分。
十七八的年纪,很多世上的道理还不大明了,唯一明了的事便是——他对着青娆,总觉不够,只想将最好的东西,一一捧到她跟前,得个笑脸,讨她欢喜。
好在,细算时日,他不必等上太久,便能娶得美娇娘回家,与她恩爱一世。
临走前,少年人低声邀约:“三月三,京中有灯会,你可得闲随我去逛逛?”
*
三月三,上巳节,民间有风俗,许多互相钟情的少男少女会在那日相约出游,游水踏青。京中今年要办灯会,想来更是热闹非凡。
青娆边走边思索着这事,到了自己屋门前,却见一个丫鬟朝里张望着什么。
她微微敛眉:“谁在那里?”
那丫鬟吓了一跳,回过身来,青娆才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原来是瑞香。
“瑞香?今儿你不当值,怎么不歇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青娆扫一眼她怀里的包袱,却不点破,只笑着推开了门,请她进去喝一杯茶。
瑞香生得普通,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她亦步亦趋地跟过来,见她问了,便将包袱放在桌上,露出一个角来。
像是两匹花色很好的缎子,约莫是四姑娘赏她的。
四姑娘虽大方,可这样的缎子等闲也不会赏人。便是赏了,也得是瑞香手里头压箱底的好东西了。
青娆如今在院里正得势,房里的茶水一直都是热的。瑞香接过小丫鬟送进来的茶壶,亲自给她斟茶道谢:“……先前姐姐在姑娘跟前道了我好,我心里一直感激着,只是手里一直有差事走不开。今儿好不容易得闲了,忙来谢过姐姐。”
青娆瞥了一眼门外默默支起耳朵的小丫鬟,似笑非笑地看了瑞香一眼,支开了小丫鬟。
那日四姑娘问她的意见,她并未道瑞香有什么好处,左不过是捧了捧姑娘,好叫她如意。瑞香这话,不知内情地还当是她特意在姑娘跟前荐了她,倒没想到,她是个会扯虎皮的。
瑞香升了二等,红湘是没什么意见,可旁的三等丫鬟乃至粗使丫鬟就不是那么痛快了。听人说,昨儿夜里,和瑞香同屋的柳冬就差点和她打起来。
青娆低头喝了口茶,想起马房诸人对瑞香的评价来:连眉眼高低都看不明白,是个再愚钝粗傻不过的……
她是九如院里贴身伺候姑娘的,自然不会对姑娘身边凭白冒出来的人毫不在意。
她远比红湘这个视她为对手的人对瑞香知道得多。
可就是这个被婆子丫鬟们都说木讷粗笨的人,今儿却来给她送礼了。
可见,人言未必可信。
青娆忽然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时至今日,她仍然不太明白瑞香是怎么得了姑娘的青眼,进了院子的。
只是当日满院子的旧人犯了错,大夫人本就觉得她们伺候不周,姑娘要从外头提个人进去,又是粗使,位置不尴不尬的,自是没人会说什么。
但短短时日,她就成了二等……
她心思微转,等门后的耳朵走了,才开口道:“都是姑娘看重你,哪里有我什么功劳?想你必然是有过人之处,否则不能让姑娘这样喜欢。”
瑞香见她没有在人前拆穿她,心中微松的同时越发意动。这个庄青娆,是姑娘最信任的一个丫鬟,别看那红湘也升了一等,在姑娘心里的地位却是远远不如的。
从前她在马房时,不肯认那些个掉钱眼里的老虔婆做干娘,受尽了苦楚,可她不后悔。真要像红湘这样目光短浅的,将来还得费尽心思摆脱这趴在身上吸血的“娘”,那才怄人。
但她眼看姑娘对庄青娆的重视模样,却知是时候给自己找个靠山了。
她心知肚明,姑娘对她的提拔,并非是因喜欢她。
“承蒙姑娘不弃,原是我家中有一门祖传的医术,我虽只学了些皮毛,到底比外头那些大夫看着方便些。姑娘偶有困乏头疼的,我也能派上些用处。”
竟是个懂医理的丫头。
青娆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这样的本事,能在主子面前脱颖而出是再容易不过的。
“瑞香妹妹这样的好本事,在我们宅子里实在是屈才了。”她笑着赞了一句,这话带了些真心。
瑞香被卖进府的时候年纪还小,就能有能让主子看中的本事,可见家学渊源。若是在外头,说不定也能做个女医。如今为奴为婢,在她看来的确也是屈就了。
“姐姐头上的簪子真是好看。”瑞香却只当她是随意客气一句,于是打量了她几眼,也笑眯眯地夸赞起来。
青娆微怔,方才进来时她在想着事情,并未取下这簪子。这等事不好叫她知道,便也只客气地谢一声,面上大大方方,瑞香不疑有他,便只以为是姑娘赏她的。
“姐姐生得这样好看,得穿这缎子做的好衣才是。我那儿得了这两匹缎子,瞧着正衬姐姐……”瑞香将她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末了又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别嫌我烦,只是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也不知道有没有福分能同姐姐认个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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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没有天大的运道,便要生生……
青娆却不爱宅子里认干亲的这一套。她爹娘俱在,家境在陈府的家生子里算得上殷实,上头又有个姐姐,何必还要认什么干姐妹?
若真是认了,也该是因为脾性相投,而非为了计较利益得失,互相算计。
她面上神情淡淡的,还未来得及婉拒,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就闯了进来:“休打我妹妹主意!青娆是我家最小的,她只有我一个姐妹就够了,可不用认什么妹子!”
却是青玉一脸趾高气昂地进来了。
她很有主人自觉地坐在青娆对面:“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妹妹!”
一副青娆敢认她就敢闹的样子。
瑞香笑意微僵。
她早有耳闻,知道庄青娆有个性子泼辣,得理不饶人的姐姐,却没想到她会横插一杠坏她的事……她被卖出来前家中没有姐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亲姐妹为了这事吃味的。
青娆瞥了姐姐一眼,顺着台阶下来道:“瑞香,你也瞧见了,那这事我只能对不住了。”又笑眯眯道:“其实认不认干亲也是无妨,只要一心为姑娘做事,都是如同亲姐妹一般,密不可分。”
话已至此,瑞香只好点头应了,临走前却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带来的缎子留下——青娆虽未认她做干妹妹,却没有将她故意让小丫鬟误解的事儿戳破,也算是承认了她在院里的地位。她这礼,算是拜了码头,表示心悦诚服地认她领头。
等人一走,满脸愤懑的青玉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瞧,咱们家老幺,都有人上赶着认你做姐姐了。”通常这样的事,都是上了年纪的妈妈才会遇上。
青娆懒得理会她,与她斗嘴道:“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辰,你该被娘打得皮开肉绽才是。”
“你这小没良心的!枉我平日里巴巴地从藏书楼里给你偷书看,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青玉气得柳眉一竖,眼珠子转了转,又笑了起来:“这不是你那位齐家哥哥来了,我才趁娘不注意偷跑出来‘看着’你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