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吓白了脸,青娆就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走罢,咱们回屋去。”
事情是她告发的,但黛兰说到底是陈阅姝的贴身丫鬟,处不处置、如何处置,都得看陈阅姝的意思。她如果不识眼色地跟过去,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她不依不饶,逮着黛兰的错处非要她给个处置了。
那告发黛兰的忠心,就会瞬时变成拉帮结派、构陷他人的心证。
她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信,抿了抿唇。
黛兰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能察觉到,方才她和扶云以及旁人说起时,没有提起她和陈阅微之间的勾当。若只是贪了药材,罪不至死,她还能有一条生路。
青娆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身后丹烟的面色只是白了一小会儿,旋即眼神就变得无比明亮。
——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翻手之间,便将正院里经年的大丫鬟拉下了马。
她跟着姑娘,若是能学到一半的本事,想来就能受用无穷了。
主仆二人回了东厢房,孟夏正在里头收拾床铺,瞧见丹烟灰头土脸,连衣衫都被抓得勾了线,立时脸色大变。
“姑娘这是怎么了?外头有人欺负您?”她瞪圆了眼睛,立时扑上去围着青娆看了一圈。青娆笑眯眯地拦了她,“行了,我一根头发都没少,倒是你丹烟姐姐受了不少苦,去开了箱笼,把爷赏下来的药给她涂上,别明儿留疤了。”
孟夏笑容顿了一下,旋即立刻哎了一声,乖乖照做。
她瞥了一眼丹烟狼狈却与有荣焉的神情,心知她歇息没跟着出去的当空,外头怕是又出了大事。但当着青娆,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照着她的吩咐替丹烟上了药,这才趁机悄悄问她。
丹烟却神神秘秘地,只朝着正屋的方向努努下巴:“……且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儿呢,看看那头怎么说再提也不急。”
孟夏心里着恼,可瞧着姑娘待丹烟的热乎劲儿,顿时明白,这一趟叫她拔了头筹了,再不好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
正屋。
黛眉听着扶云不带感情地重述,不可置信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黛兰。
她想得却比扶云更多,立时便将黛兰屋里的药材拿去给大夫瞧了,看是否有不利于夫人病症的药材。
好在,大夫给的结论是没有。黛兰只是贪心,挪了许多药材收藏着而已。
黛眉心间那块大石头落下来了,看着黛兰的目光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怪:“夫人待你那样好,逢年过节赏赐从未断绝过,你怎么敢中饱私囊,挪了夫人的药!你是想害死夫人不成?”
她上前就是两巴掌,用了极大的力气,将黛兰扇得眼冒金星。
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她知晓黛兰犯了大错,日后不可能再爬起来,但能留她一条命也是好的。她这两巴掌下去,回头夫人再听了事情,心里即便厌恶,但多少也会顾念旧情,稍稍心软。这一丝半点的心软,便足够下头人活命了。
她却不知,正是这两巴掌让神魂都要飘到天外的黛兰清醒了过来。
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定了的黛兰,忽地回过味儿来。
方才庄青娆告发她时,并没有提及那些信!
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面上却立时做痛哭流涕状:“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我家中的母亲病了许久了,家里愈发拮据,近来都买不起这药材了……我对不起夫人,我对不起夫人啊!”
她小声地啜泣,连哭都依照着陈阅姝这里的规矩,不敢大声吵嚷惹她厌烦,又说的是家人求医治病的难处,别说黛眉,就连一直性子冷淡的扶云听了,都微微有些动容。
黛眉叹了口气,语气仍旧生硬:“对不起夫人,便要到夫人面前说才是。”
她想了想,依照夫人的心性,黛兰的事对她冲击不会太大,便转身进了屋,斟酌着将这事禀报了上去。
陈阅姝听了,默了一盏茶才道:“叫她进来罢。”
黛兰进了屋,连话也不多说,就踉跄着跪下来,一下又一下沉默地磕头,直到磕得眼冒金星,头都肿起来,才含着泪眼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只求大姑娘看着奴婢从前尽心服侍的份儿上,饶奴婢一条命,奴婢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姑娘的恩情。”
陈阅姝就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拖出去,打三十板子,不许给药。”又看了一眼黛兰,“若是你能熬过去,日后便在院子里扫地吧。”
黛兰脸色苍白,但还是又磕了几个头谢过陈阅姝的恩情,就连被拖出去时,也在懊悔她的鬼迷心窍,宣誓日后一定尽心服侍。
门廊下,漆黑的天色里,数个身影躲在暗处,听着噗噗的打板子的闷响。
打完板子,挨板子的人还要强撑着,对着正屋的方向磕头。可惜夫人病着瞧不见,昔日姐姐妹妹互称的人里头,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替她传上一句话。若是不传,那就是白磕了。
磕完了头,黛兰就彻底失去了力气。打板子的人知机便将她拖了下去,带回了她住着的屋里。
夫人一时还没发话叫她挪出去,所以即便她的例不再是一等丫鬟的例,只能参照着粗使丫鬟来,可这屋子这会儿还是她的。
黛兰摸着被剪得棉絮横飞的枕芯,心里却难得庆幸了起来。
还好,她对庄青娆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她拿走了那些信,没有告知夫人事情的全貌。
贪一些药材而已,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谁不收受或是贪墨些东西,反倒会被人认为没有体面。只不过是因为夫人病着,这药材就显得格外敏感,这才狠狠罚了她。
但这东西,对她来说不致命。
庄青娆想必也是算好了这一点,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半点没想留下来看热闹。
她咬了咬牙,从床榻的角落里摸索出一个暗格,颤抖着手拿出一瓶丸药。
她失了势,又无暇当着众人的面给人塞银钱,打板子的人就没留力气。夫人不赏药给她,也不会给她请大夫,好在,她早想着可能会有今日落魄之时,提前备了这救命的丸药,好歹能保全下一条命。
狡兔三窟,她留的后手不少。但其中最要紧的,用来拿捏四姑娘的证据,如今却都被庄青娆翻走了。
这种东西,她瞧见了,留在手里,却不去告发她,是不是也像她一般,担心反倒被夫人灭了口?
一笔写不出个陈字,尤其是今时今日,夫人已经在四姑娘的算计下失了来日,即便知道真相后再恨再悔,只怕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为了陈家低头。
大家族养出来的名门闺秀,永远会把家族放在最前面。不像她,烂命一条,没有什么忠与义,不过是谁都能利用两分的棋子而已。
她痛得满脸是冷汗,但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她倒是很好奇,四姑娘千挑万选,竟选了庄青娆这种刺头进了府——前几日,她们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可转头,她就能卖了她,恨不能置她于死地……
四姑娘算计了这样的人,会不会有朝一日,落得如她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儿,黛兰面上的笑容就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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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3章 谣言
正院的人马经过几番整治,要紧些的消息都很难再传到外头去。
可不知怎的,黛兰办错了差事挨了板子的事,第二日就传到了外院。
回事处里,因国公府添丁的喜事,城中闻风而动送上帖子的人家不再少数。
袁学杰弓着腰将厚厚一摞帖子抱到副管事那里,点头哈腰地说了老半天,副管事只淡淡嗯了一声,等他出去,拣出几份重要的,进了里间和管事回禀。
袁学杰办完了差事,总算敢去讨一杯粗茶解渴——办差的时候唯恐耽误主子的事,水是半点不敢沾的。
那烧茶的小厮就和他闲话起来,哥哥长哥哥短的,亲热得不行,“要说还是哥哥您有本事,收了这么多帖子进来,拿到的赏钱不少吧?”
国公府在襄州城地位超然,人人都想来恭维奉承,想要将帖子送进府的也不是伸伸手就行,这回事处回话的小厮的腰包也是被这些人养肥的。
“要说也是那位争气,生了个儿子,叫国公爷高兴得不行。外头那些人的鼻子都灵着呢,嗅着味儿就来了,争先抢后地先挤进来现现眼。”
烧茶的小厮一听就笑起来,低着眉小声道:“听说正院那头气得不行呢,昨儿闹了好大的阵仗,药藏处的大人们回来时都被吓得跌了一跤,路都走不稳。”
“那事儿我早听说了。”袁学杰不以为然,“不过他们还算得力,好歹使出了本事没闯出大祸来,可夫人醒了还是气得不行,听闻昨儿她身边的大丫鬟都被她拉出去打了板子呢。”
小厮哟了一声,唬得不行。正院里的几个未嫁的大丫鬟,在他们外院眼里可都是香饽饽,个个挤破了头想将人娶回家,好成为下一个承务处管事那般的风光人物。
“不知是哪位姐姐?”
袁学杰哼哼了一声,卖了会儿关子,才在小厮的告饶下开了金口:“黛字头的,不是那位名声最响的,走出去却也是响当当的。”
小厮眼睛转了转,顿时就明白了是谁。
却说这烧茶的小厮,是回事处出了名的万事通。袁学杰抖给他的消息,没用上一个时辰,就传得整个回事处都心里有数了。
有人就低低地议论:“看来夫人这回气得不轻,若是缓过气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那位。”
还有人开着玩笑:“这黛兰姐姐往日里大小是个人物,如今虽落魄了,可和主子的情分摆在那儿,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若是这会儿有人将她娶回家,日后说不定能被主子重用呢。”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过了晌午,还真有人寻了嬷嬷进内院打探黛兰的消息。
古嬷嬷看着寻上她的小厮,怔了怔:“你也想打黛兰的主意?”
来人是回事处的跑腿小厮汪广,和古嬷嬷的夫家沾亲带故,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古嬷嬷却是从前伺候过周绍的老嬷嬷,虽不是奶娘,且在哥儿过了八岁开院儿后就被留在了内宅,但到底算是老人,有些情分,如今周绍独立开府了,她没有奶娘的福气能出府做富太太,却也能安然在府里养老,地位超然。
可这汪广,平日里却是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性子,在回事处很不起眼,样貌也只是普通,却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肖想正院的丫头。
“嬷嬷好歹帮我一回,等回头媳妇娶进门了,我叫她给你磕头敬茶。”
古嬷嬷呸了一声:“我可担不起。”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想头的。
人往高处走,如今她身上没有正经的差事,只是偶尔被用来调教几个新进府的丫头,手里没油水,日子过得也没滋味。若是能和正院扯上关系,日后也是多一条门路。
故而她嘴上骂着汪广,到了半下午的,却拎着东西去瞧了躺在床上修养的黛兰。
瞧见黛兰的狼狈模样,她心里先是一惊,而后看了看她的屋子,心又定下来——办差的下人,谁没有触了主子的霉头挨板子的时候呢,且要看主子是又拉又打,还是彻底厌弃,才好知道这板子挨得要不要紧。
像黛兰这样,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还能一个人住一个屋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被主子想起来,提到身边用了。
她心里喜滋滋的,拉着黛兰的手抹眼泪,一副心疼的模样,到临走时才七折八拐地将来意说了。
黛兰一听,面上就不大好看,推脱道:“奴婢的婚事,还得夫人说了算。”就没收下她送的礼物。
古嬷嬷一看,便想是她刚失势还瞧不清世态炎凉,等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找个依仗时,她自有法子收拾她,叫她拐过头来求这门婚事。面上却是一派惋惜,温和地离去了。
等人一走,黛兰的脸色彻底阴沉起来,却不是因自己这一日被多少癞蛤蟆肖想。
她暗恨对方沉不住气,生生跳进旁人的圈套,如今她这条线,就算是全陷进去了。但想想又释然,她的命都握在人家手里了,多一个蠢货一道,也不失为一件宽慰之事。
东厢房。
孟夏轻声细语地将事情禀给青娆,笑道:“这一日下来,黛兰姐姐那里竟不是门可罗雀,而是门庭若市了呢。”跟着个会识文断字的姑娘,她也学了不少新词。
青娆却只是笑笑,将花瓶里多余的枝叶修剪好,眸色深沉。
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可惜,汪广太心急,在外头还是露了马脚。不光是她疑心,就连方才孟夏的堂兄袁学杰特意传回来的话里,也透着一些暗示意味呢。
那倒是个聪明人。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能敏锐地发现旁人未察觉之事。
“你兄弟的差事办得好,替我赏他。”
如此,四姑娘埋在府里的这条暗线,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倒并没有去怀疑,府里是否还有旁的眼线。
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宗室人家,就连陈阅姝这个当家主母,也没办法将过多的人安插到外院去。陈阅微不过是周绍的妻妹,她能安下这两个钉子,恐怕已经是耗费了十足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