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夫人与国公爷是结发夫妻,是皇帝陛下册封的国公夫人,地位不比寻常。
青娆如今住在正院,靠着正院,自然和正院同气连枝,有什么隔阂若是她能帮着消除的,举手之劳也就做了,利人利己。
果见国公爷听了这话,面色复杂起来。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都是药石无医才会说出的话。他没想到,短短几日,元娘的身子已经坏成了这样。他总还以为,她那样能气他,想来还能活好长一段时日。
良久,才听周绍长叹息一声,道:“你心细,日后便多看看夫人。若她有什么要的,尽管使人去外院寻高永丰。”
青娆应是,见他绷直着身子,想了想,轻轻地替他揉捏起肩膀来。
周绍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对。实然她女儿家气力小,哪里按得动他身上的肉。
但这小通房笨拙地讨好于他,又捧着一颗心忠于正院,周绍也不想让她尴尬。
两人卧在了炕上,周绍阖着眼睛,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今日镂月开云里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青娆怔了怔,小心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今日,侧间里头坐的有从前来给夫人请过安的王祝氏。”她是正院的人,知道王祝氏上回闹事的事情不足为奇。
周绍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惊异的表情:“她夫家无官无爵,坐次席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不过,他起先还当这王祝氏受了上回的教训,今日不会登门了呢。
见周绍神情淡淡的,青娆便知这座次之事他一早就知道,那他今日特意开口,想知道的就不是此事。
将那些小官家眷的恭维之词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没寻到什么特别的信息,她的思绪就顿了一下,跃到了那张倨傲的脸上。
“说起来,倒还有一事……”
“嗯?”
“……今日还有一位夫人,从正厅那头过来,想请奴婢替她引见夫人,且言辞间,和王祝氏很是亲近,似乎是明德侯家的夫人……这夫人身份贵重,丁姐姐本来想应下,可奴婢想着,她不去寻正厅里的王妃和郡王妃,倒找到了我们两个妾媵,只怕里头有内情,就推脱说夫人重病,没敢答应。”
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眼见周绍的眸子亮了起来,心里也愈发有底气,便拉着他的手道:“这事儿是奴婢僭越了,原打算一回来就和夫人说的。只是奴婢回来时,夫人的确还没有醒,便未来得及禀告她。”
周绍见她皱巴着脸,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事似的,就哈哈笑了起来,捏着她的脸蛋道:“你做得很好,不必请罪。”
王祝氏……郑氏!
他的眼眸亮得可怕,明德侯那个老家伙,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郑氏拉扯着王祝氏,面上像是和裕亲王站到了一块儿,实际上,恐怕没这么简单。
结合庶弟周璟所说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怕王祝氏那个蠢货,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不过,这一切都还得等明日,他派人去查了,才知晓究竟。
再去瞧青娆,顿时觉得该刮目相看。
她倒是敏锐,比起丁氏,心思要细得多。
青娆就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从今日的行事来看,她就知道丁氏从来没怎么被放在这个位置上过,她们二人出身差不多,丁氏如今能比她高一头,不过是仗着有个养女,又是从前服侍国公爷的丫鬟,有些旧时情分。
今日国公爷忽然到了她这儿来,不论他有没有去过玉喜轩,想也知道出力不讨好的丁氏明日定然会把帐算在她头上。
既然如此,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她的劣势太多,在府里根基太浅,想要爬上去,就得把看得见的对手都打下去,而非只是顺着主子的意去和方氏做对,尤其是在方氏春风得意地生了个孩子,而陈阅姝的身子日渐败落之后。
当丫鬟,第一课就是要学识得旁人的眉眼高低。从丁氏几次见她的表现来看,她不会真心地将自己视作盟友。
过去为奴为婢的七八年,她学的一直是做个对主子有用的人。如今也是一样,她要成为对夫人、对国公爷都有用的人,让他们遇见为难的事,重要的事,都要第一个想起她来。如此,才能让她在后宅里站稳脚跟。
否则,靠着一张芙蓉面得来的恩宠,终究是镜花水月。
青娆自认在齐和书的事情上,得到了深刻的教训——她对齐和书来说不可替代,但对于袁氏夫妇来讲,用处有限。所以,袁氏可以毫不犹豫地欺上瞒下,换了碧玉。
周绍就捋了捋她的青丝,揽着她的腰肢将人拉到了怀里,俯身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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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点儿还有第二更
第56章 在她的眼中开始剧烈摇晃……
翌日一早,周绍回了外院,便着人去查明德侯夫人郑氏来了襄州府后的行踪。
到了晚间,探子回府来报,郑氏果真前不久去过城关县。而她刚走没几日,城关县白鹤书院的学舍得了一笔维修用的银钱,学子们都听说是京城的河间王殿下捐赠的,一时感恩戴德,对其颇多赞誉。
而让周绍心惊的是,不止是城关县,襄州府下辖的不少县城里,县学及书院都得了河间王的资助。就连襄州府府学,近来也有人在牵线搭桥,想见知府大人一面。
可惜这位知府大人不轻易见外人,对方以商贾的名义低调地想将人约出来,恐怕不能成行。
周绍忍不住冷笑一声。
襄州府鱼米丰硕,求学之风也盛行,在朝廷这些蠢蠢欲动的宗室眼里,倒成了一块儿肥肉了。
先是裕亲王府费心拉拢,以刺杀试图威逼他就范,如今又来了个河间王,不知怎地收拢了明德侯为他的掮客,派了他夫人过来替他四处奔走,博取仕林中的好名声。
相较而言,他倒更恼怒河间王一些。郑氏到了襄州地界,不说来给东西两府打声招呼,倒直接撬起了墙角,做了一半了,撬不动府城的砖,这才遮遮掩掩地想往他后宅的女眷身上使劲儿,这是瞧着元娘身子骨不行了,想用利益打动她?
襄州是他们家的食邑,若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士子们拥护起旁人来,一来他们兄弟二人实在丢脸,二来日后被陛下发现了,恐怕会认定他们与河间王结党营私,授意襄州一带的士子拥戴河间王。
若说裕亲王是蛮横无理,这河间王就是阴狠小人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了片刻,招手喊了人进屋:“去给王家送个信。”
周璲想从他身上获利,且得备上厚礼,还要被他砍断一双臂膀呢。周琚不会以为他占了个叔叔的名分,就能理所当然地虎口夺食吧。
简直可笑。
*
下了几场雨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陈阅姝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言说自己都快发霉了,要求青娆和黛眉两个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去园子里晒晒太阳,不许旁的人跟着。
黛眉阻拦不成,只好给主子系上厚厚的大氅,务必包得严严实实,才肯叫她出门。
逛到紫藤坞时,陈阅姝有些走不动了,便听着黛眉的话,寻了个避风口在亭子里坐下。
大约是天气好,她的心情也好些,不多时便指挥得黛眉团团转,一时说要茶果点心,一时又要她去假山那儿给她扑那只浅蓝色的蝴蝶。
黛眉却难得再见夫人提什么要求,心里是欣喜不已的,哪里有不应的。且青娆的性子她如今也了解了几分,她是断然不会害夫人的,所以留她在夫人身边,黛眉倒也不担心。
坐在紫藤坞里,视野比院子里开阔得多,正对着的就是湖心洲,日头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陈阅姝安静地品了一口西湖龙井,忽地开口问:“黛兰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边坐着的青娆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抿了唇笑:“瞒不过夫人。”
陈阅姝抬眸看着她,神情无喜无悲,心里却有隐隐的预感。
青娆瞒下来,想来是因为这事让她知晓了,会影响她的寿数——这恐怕也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
青娆知晓她在等着自己开口,但她想了想,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事:“先前照春苑的办洗三,明德侯夫人郑氏想求见夫人的事情,奴婢已经同您禀告过了,昨日,奴婢倒听说了旁的事。说来有趣,先前在席上,王家的二夫人祝氏对郑氏很是恭维谄媚,听闻郑氏还借住在王家的别院里头。可昨日,郑氏办宴席,别院的下人们却整治出了一桌下席,叫她好生丢脸……”
陈阅姝眯了眯眼睛。
外头的事,青娆如今恐怕还没能耐能打听得这般清楚。一个郑氏,一个祝氏,都是台面上的人物,她能知晓,想来是国公爷同她提起的。
倒没想到,短短时日,国公爷已经不仅将她视作一个物件儿,而是能说话的人了。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她很快就捕捉到了旁的信息。
王祝氏,代表的是裕亲王妃的势力。即便王家先前恼她得罪襄王两府,但转过身来,王祝氏靠着这个炙手可热的姐夫,在府里定然落魄不了。
照青娆说的,先前明德侯夫人那样受王祝氏追捧,别院里的下人只有顺着主子的心意恭维的份儿,就是灶上的功夫真拿不出手,从外头买也能买着好的,何至于当着满城贵人的面丢了脸面。
郑氏被冷待,那只有是王祝氏的授意,才有可能。王祝氏忽然恼她,或许代表的就是裕亲王的意思……
这郑氏好歹是明德侯的正室夫人,身上有着诰命,裕亲王短短时日就翻了脸,莫非……
数九寒天,她背上却出了一层汗,那是被惊的。
看来,如今朝局有变,在裕亲王跳出来后,也有人不甘落寞,想要与其一争了。
也是,裕亲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其父与陛下不合,兄弟情分细究起来还不如旁的异母弟弟,若论圣心,还真不知他能得上多少。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青娆。她太年轻,用这样的信息彰显她的价值,却不知道背后的深意。
陈阅姝缓了口气,道:“王祝氏性子跋扈,王家怠慢客人,也是有的。你平日里好好服侍国公爷,他是个念旧情的,若你真心待他,只要不犯大错,日后的前程定然是好的。”
言下之意,肯定了青娆在英国公心里的地位,鼓舞她再接再厉,继续赢得国公爷的心。
但青娆并没有打算只做个随波逐流的棋子。
她为奴为婢这几年,太多的身不由己,人为刀俎,如今被迫被囿于后宅,每日算着那个权势滔天的男子会不会多看她一眼,被迫成为了旁人眼里的棋子。
若是有可能,她想要拼尽一身血肉,打翻这个该死的棋盘。
四姑娘送她进来,便是知晓她在陈阅姝这里,不会被推心置腹地任用,她唯一的指望,便该是日后等四姑娘进府,为她鞍前马后扫除障碍,以求庇佑。
就连陈阅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她推了青娆上去服侍周绍,这便是她能给她的所有机会了,其他的,在她眼中没必要,她也不想做。只要能打破方氏一家独大的局势,为她的鹤哥儿尽量谋得一些生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若是太过抬举这个美貌又聪慧的丫鬟,焉知她不会是下一个方氏?
在所有人眼里,青娆如今依靠着陈阅姝的局势,都是短暂的,不可靠的,随着陈阅姝的身死,正院凝聚起来的包括她在内的势力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各自为政。
若是放在青娆瞧见黛兰的那些信前,或许她也会乖乖等待,等着四姑娘进府,这样她就苦尽甘来了。但是那些信,却在她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从前,她不该指望齐和书,今后,她也绝不该指望四姑娘。指望旁人,到了最后,都是一条死路。
为了成为英国公的续弦,四姑娘不惜毒害亲姐,为了稳固英国公府的局势,四姑娘一手毁掉了她的亲事,百般算计将她送进了国公府,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名利,还是因她爱慕于国公爷?
但不论是为了哪一条,青娆都无法保证自己将来是否会踩中四姑娘的底线。若真有那一日,她大概也会毫无顾忌地朝自己下手。
青娆定定地望着夫人,开口道:“夫人,奴婢对您来说,会是个很有用的人。奴婢希望,您将来能留一些人手给我,并且向国公爷提议,将奴婢抬为姨娘。”
此言一出,陈阅姝的脸色就变了。
她诧异地看了她了一眼,像是在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她面前说这样不敬的话。
将来,不就是在说她死后?
府里几个姨娘,有的是身份高,有的是宫里赐的,与她身份相当的丁氏,是抚育了敏姐儿数年有功,才被抬为的姨娘。她进府不过短短时日,怎么敢贪心至此?
陈阅姝的神色就淡了下来,敷衍地笑笑:“我不需要你多有用,只要你能服侍好国公爷,国公爷满意了,日后定然会抬举你的。”
端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青娆却笑了起来:“夫人此言当真?您真的只求国公爷身边有个贴心人?那,连鹤哥儿的命,您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