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得青筋直跳。
好啊!好啊!
若是他不问,他们还打算瞒到几时?刘和豫真是天大的胆子,什么都敢瞒着朝廷。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高塘大旱,可今年的税收却一文不少地收了上来,那这钱是如何来的?
不消多想,他就知道,用不了几日,食不果腹的流民就会流窜到京畿,想来到时候刘和豫瞒不住了,才会进京来请罪吧?却没想到,因为大旱造成后头的时疫,将他的算盘都落了空。
这群狼子野心的混账,个个算计着他,还要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他在位已有三十二年之久,从来是励精图治,生怕百姓们过得不好,这群人倒好,把他想成是什么受不得半点流言的暴君,拿着这样黑心肝的事来谄媚于他!
福宁殿里静得只听得见裕亲王的哭诉声,好一会儿,皇帝才幽幽开口道:“罢了,你们也是为了朝廷,去罢,把时疫的事先解决,朕再把刘和豫叫进京城来,该赏赏,该罚罚。”
裕亲王心中大喜。
瞧这模样,陛下是没有生他们的气,反倒认为他们有功。
他忙叩谢圣恩,马不停蹄地将方子交给太医院,眼前已经是自己这回在朝臣们面前大出风头,名垂青史的场面了。
殊不知,待他一走,皇帝便将御桌上的物什气得全都横扫在地,把福宁殿伺候的宫人们吓得都匍匐在地,半天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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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6章 出事
福宁殿的动静,裕亲王无从得知。
他只是满心的兴奋,只觉得自己终于被皇伯父欣赏了一回:果然,陛下失去了唯一的皇储,心思难免变了,对于高塘大旱的事情,他果真更关注是否会损害他的名声。
自觉摸准了龙脉,裕亲王整理了衣冠,精神抖擞地一路去了太医院。
不多时,经太医在京郊有类似症状的人们身上验证过后,治疗时疫的药方被急信传往各地。
也是在此时,京畿贵族们才出了一身冷汗——京郊竟出现了这样厉害的时疫,若不是裕亲王的药方来得及时,这时疫岂不是真要传进京城来!
诸如此类的传言在京城各坊市传开,短短几日,裕亲王的名望就往上攀了一层,其在京城的府邸也变得门庭若市,车马不绝。
在这样的喧嚣里,周僖默默对着裕亲王府邸的方向骂了一句蠢货,而后将陛下给自己的方子快马加鞭送回了襄州。
他有些忧虑,周绍来信时襄州城内已经有不少人得了这时疫,也不知有没有控制住,府里的妻小亲戚,是否还平安。
……
此时的襄王两府,气氛很是凝重。
既东府那位通房患上时疫后没两日,东府里又有一位姨娘不幸中了招,连带着她院里的姐儿也发起热来。
郡王妃焦头烂额,一面要吩咐人尽力医治几个主子,另一面还要防着老太君和旁的子女染上时疫——她没跟着去京城,若因这时疫府里死了旁人的孩子,等郡王爷回来,她这个当家主母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至于她自个儿的孩子,更是严防死守,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而照春苑这边,方氏刚出月子不久就染了病,病势汹汹,瞧着倒比在襁褓中还发不出来热的六公子更严重些。
连着两日,方氏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高热,大夫们看得心惊胆跳,生怕这位得宠的姨娘就这么没了,便不错眼地按时辰让丫鬟服侍她用不断调整方子的药。
但这时疫症状太凶发作太迅速,一时片刻的,他们并不能拿出特别有效的方子,也只能试探着斟酌下药。
六公子那边,除了身上还在不断地冒疹子外,倒是没什么特别危险的症状了。大夫们便嘱咐乳母和丫鬟们好生照看着,对孩子的注意力减少了几分。
偏就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六公子出事了。
乳母尖叫一声,外头侯着的丫鬟们便脸色大变,急匆匆地推门进去,便见孩子在榻上小声地啼哭,脸上、胳膊上竟都是疹子被抓破后的一道道血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跌跌撞撞地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一瞧,便发现这是孩子自己抓的。
乳母面无人色:“怎么会,怎么会!他才多大,怎么就会抓自己了?”
她原是想着独霸着小公子,因她奶过好几家富贵人家的孩子,知晓小孩子在这时候也是有些意识的,多与他相处,日后感情会更好。
她指望着六公子以后把她当半个娘,便不乐意让那些年轻的小丫鬟越过她守着六公子,凡是夜里值夜,都是她自己来。可谁晓得,她就打了个盹,一睁眼,六公子就成了这副模样!她简直要疑心是不是旁的院子的人趁她打盹进来害了六公子!
但大夫只是摇摇头,叹息道:“许是这孩子早慧,再加上时疫发的疹子实在太难受,才让他有了抓握能力。”
放在平日里,方氏听了这样的话会很高兴,可今日这话,却叫满屋子的丫鬟仆妇们面色惨白,宁肯服侍的是个愚笨的主子!
大夫不再多说,只命人拿了最好的药膏过来,替小公子涂上,但对着乳母期盼的眼神,却直白地打碎了她的幻想:“这种疹子抓破了本就容易留疤,现在,我也说不好……”
乳母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寻常富贵人家还要看碟子下菜,像英国公府这等人家,六公子要真是破了相,日后恐怕和世子之位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方姨娘醒了,第一个就得扒了她的皮。
其余的丫鬟们也是心惊胆战,但心里到底存着侥幸:说到底,今夜是乳母把他们赶出来的,他们虽然失责,但不是主要的,若是再找找关系,兴许能活着混过这一回……
甭管底下人心思怎么涌动,等方氏退了热,从昏厥中醒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个令她恨不得再晕过去的噩耗。
她的晖哥儿,前途璀璨光明、身子比那个病秧子强健百倍的晖哥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破了相?
她不信,让人把孩子抱来,看到他脸上那几道长长短短还未结痂的痕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旁的也就罢了,最长的那一道就是大夫说能不留疤,她都不见得信。
被迎头痛击后,便是满腔的愤怒把她淹没。她恶狠狠地开口,要把伺候六公子的下人们全都拖出去打死,正巧此时周绍掀开帘子进来,闻言便沉下了脸:“姨娘心绪不稳,你们先将六公子抱下去。”
佩心小心翼翼地将晖哥儿抱下去时路过周绍身边,周绍看了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孩子一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怜悯。
方氏见他进来了,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趿着鞋便匆匆扑到了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爷……我们的晖哥儿……他好苦的命……”
周绍本有些生气,听见她这番哭诉,心也软了下来。她是晖哥儿的生母,若是连她都冷静理智,那晖哥儿也太可怜了些。
他扶着方氏坐回了床上,叹息道:“这回时疫来势汹汹,你们母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外头还有不少百姓无辜丢了命,比之他们,我们的晖哥儿已经是好多了。”
方氏醒得晚,他已经默默承受这个噩耗一整天了,到这会儿,宽慰自己的话尽皆拿来宽慰她了。
闻言,方氏好似才想起时疫这回事,靠在他肩头的脸便猛然抬起来,要将他推出去:“爷,我还没有好全,您不要在我这儿久留……”
周绍目光更缓和了一些。
不管如何,方氏是一心一意待他,始终将他放在至高的位置上。且晖哥儿出事时,她也病着,他心里有怒火,却也不能朝着同样痛苦的方氏发泄。
“放心,京城已经将治疗时疫的方子传回来了,也是因为有这方子,你才能这么快醒来。”
治疗时疫的方子?
方氏面露恍然,心里却尽是凄苦。倘若这方子能早些来,她的晖哥儿也不会……
她不知是该怪命还是该怪谁,思来想去,不由攥紧了男人的衣袖:“爷,我只想您给我一句准话,这回晖哥儿的事,有没有宅子里其他人的手笔?”
她性子一向直,爱与恨都写在脸上,如此单刀直入让周绍愣了一下,但他也没有见怪,而是习以为常。
“没有,这次的事,是意外。”他一字一句,无比笃定,“要说失责,也仅仅是那乳母的失责。”
国公府的下人们与宫人不同,并不是可以随意发落打杀的。更何况,这回的事说到底是那个乳母自己心太大,想着揽权结果却不够尽心,以至于酿成大祸。旁的下人倒是想尽心,可府里一向是乳母为大,她们不敢僭越。
方氏却一时没有相信,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见她不说话,他望着她,目光很冷静又带着无奈:“娴儿,他也是我盼了很久的孩子,我待他的心,不比你少。”
他的心情何尝不低落?
在给晖哥儿取名时,他当然是存着一些希冀的。若他当真夺位有望,这个健康的庶长子,或许是有希望寄托他的期盼的。但满月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切却都成了镜花水月。
他比谁都希望,能揪出一个凶手,最好是外头想害他的人。可偏偏一切都毫无破绽,他的直觉也告诉他,就是一个意外。
那这个意外破相的儿子,恐怕就与以后很多事情都失之交臂了。哪怕是世子之位,按照礼法,也不能由五官不周正的人继承。
他忍不住去想,难道真是老天不垂怜他?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子嗣单薄是因为和府中妻妾聚少离多的缘故,如今他赋闲在家,却发妻身亡,幼子破相……他当真不能摆脱子嗣不丰的命运吗?若是子嗣这一关都过不去,他又怎么和旁的宗室争?
而听见旧时在闺中的称呼,方氏慢慢有了生息,眼圈一点点变红,无声地抽泣起来。
那,是因为自己吗?因她不甘被新人踩在脚下,在东府四处结交人,才给儿子招来这一场祸事?
……
殊不知,此时的昭阳馆,青娆也正面色不善地盯着白露,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凝肃,她沉声问:“白露,你老实说,六公子的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她口中的你们,自然是就是指原先正院的一批势力。
她和后宅里的这些女人,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关系。因为她们需要争抢的资源和利益,都系在同一人身上。
但这种争斗,不该涉及襁褓中的婴孩。
他们太过于脆弱,一扇窗子,一口吃食,一件衣裳,就能轻易地剥夺他们的健康。这样一面倒的争斗,是她所不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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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最近感觉精力不济,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希望能尽快恢复元气,不能被现实生活打倒!
第67章 易主
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白露,而跪在地上的白露表情明显愣了愣,而后认真地摇了摇头:“姨娘,夫人在时从没有对国公爷的孩子下过手,我们也绝不会这样做。”
即便当年钱姨娘难产身亡后,府里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夫人想害钱氏一尸两命,可这话她们正院的人再清楚不过,纯粹是胡扯。
夫人心里恼国公爷多情,对方姨娘加注了太多疼爱,但她始终也有些不安,因未能让公府子嗣丰盈。是以一码归一码,她再恼方姨娘,方姨娘的孩子最后还是平平安安生了下来。
黛眉对夫人最忠心,她也绝不会违背夫人的意愿对府里的孩子下毒手,除非是鹤哥儿的性命被人要挟。
但显然,方姨娘的手没法伸到燕居堂里去。就如正院和照春苑水火不容,正院留下的旧仆也没法近晖哥儿的身。
听得白露一番剖白,青娆才微微放下了心。
她和黛眉等人,是天然的合作者,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她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
但她们的目标定然不是全然一致,所以出了这事后,她心慌得厉害,生怕是黛眉见方氏前阵子上蹿下跳往燕居堂里献殷勤,疑神疑鬼让人动了手。
事关国公府子嗣,国公爷一定会查得明明白白,倘若真是黛眉动了手,或更坏的是白露还经了手,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白露贵在对旧主忠诚,但心思比黛眉少很多,如此坦白地问了,知晓了黛眉他们的底线,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只是想起周绍,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晖哥儿出了事,恐怕国公爷要好一阵子不痛快了。
主君的心情就是内宅的晴雨表。
她便将院子里的人都喊到中庭,让杜薇和丹烟出面好生训诫教导了一番,免得有人幸灾乐祸出去闹出乱子来,到时候触怒了周绍无辜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