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察觉出国公爷似乎是个念旧情的,丁氏一向又肯照顾娘家人,于是三不五时地便找上门来,变着花样地打秋风。
说起来,上一回丁家人上门并没有多久,故而丁氏并没有想过他们又是来讨银子的,这才特意在娘家人面前显威风。
而丁母和长媳李氏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欣喜。
还真叫那人说中了!
她家三娘,还真在国公府做起主来了!
原是前两日,县令老爷做寿,特意请了在县城安家的丁家人上门吃席。听罢一场戏,戏班子里的班主就特意到丁母面前恭维,直将丁氏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神妃仙子,说她是国公府里头一份儿的贵人云云。
这话可把丁母吓了一跳。
国公夫人是去世了不假,可国公府里还有一位放在心尖上的贵妾呢,且那位还给国公爷生了儿子。再怎么排,她女儿也排不到头一份。
她再是拎不清,到底多年为奴,对主子们的恐惧却是印在心里的,当下便恨不得让人捂了班主的嘴拖下去,不叫他胡说八道。
那班主见奉承不成对方反倒面带愠色,想了想,诧异问:“莫非,太太还不晓得丁姨娘如今在府里当家做主了?”
此言一出,看戏的官太太们顿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脸上眼里再不敢带着讥嘲颜色——他们是这县城的官吏女眷,却比不得襄州城里的班子消息灵通。
对襄王两府里如今的情形,大抵还真不如这个卑躬屈膝的戏子知道得多。
旁人是震惊畏惧,丁母眼前却如柳暗花明,惊喜若狂偏又不可置信,等一边的人耐不住性子问起这班主因由,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丁母这才信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还装模作样地敲打班主几句,说甚么丁氏不过是为国公爷分忧办事,算不得什么。等散了席回了家中,就立时拉着儿子媳妇盘算起来。
从前是个排不上号的姨娘,手面都这样大,如今管着偌大的国公府,不给家里人谋些好处,这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丁姨娘欢欢喜喜地将娘家人当正经客人迎进来,等人走了,却又面带愁色起来。
梧桐燃起青瓷梅花炉里内造的百合香,轻手轻脚地走到姨娘身侧,给她按起额头来。
丁氏身边属梧桐最得用,对着这个大丫鬟,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瞧瞧,这日子才好过了没几天,大哥竟然就沾起赌瘾来,好好的家业都叫他败尽了!”
丁母和李氏今日来,在她面前很是哭闹了一场,说的便是她长兄在外头被人设了赌局,输了五百两银子出去,家里的日子被拖累得捉襟见肘了的事。
梧桐听了,便拧眉道:“那起子人实在嚣张,好好的爷被勾得坏了性子!姨娘不如去禀了国公爷,将他们都捉拿起来整治一番,大爷晓得被人蒙蔽了,日后定然就向好了。”
丁氏心里也对兄长那些狐朋狗友很是气愤,可丫鬟说要闹到国公爷跟前,她就又迟疑起来:“到底是家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成什么样子。国公爷要是知道了,虽然会管,多半也会觉得丢了面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国公爷对枕边人还是很宽厚的,若非她两个兄长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今时今日,指不定她家里也早有了小官小吏,虽比不得方氏是良家贵女,到底也不会差太远。
早些年国公爷就对丁家人失望过,丁氏实在不想让他再失望一回,万一影响了自己掌家,那就不好了。
闻言,梧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敢开口。
其实丁家人今日哭哭啼啼地上门来,她心里是有怀疑的:指不定他们就是听说了姨娘得势,故意编了瞎话来诓骗姨娘……
但姨娘性子护短,从前有在她跟前说丁家人不是的,隔天就被送出了院子,她虽然算是老人,却也害怕重蹈覆辙。
疏不间亲,再怎么说,姨娘也是丁家人。她若是将话说得太直白,姨娘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
说来说去,总归还是要接济丁家,哪怕他们就如吸血的蚂蟥一般,可姨娘乐于做丁家人的依靠,她也没什么法子。
主仆俩正为难着,就见新进院子的丫鬟喜儿笑吟吟地拿着个匣子进来:“姨娘,这是外院几位管事送进来的孝敬。”
丁氏没什么精神,随意地打开瞧瞧,一看便叹息一声:“都是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收起来吧。”
下头人孝敬主子,自然不会拿什么黄白之物来,图的就是贵重或者风雅,可偏偏丁氏正缺的就是银钱。
这些东西,虽然值几个银钱,却不好轻易变卖,否则叫人知道了传扬出去,要得好大一个没脸。
喜儿机灵,一听这话音就明白过来她在犯难什么,嗨了一声,笑眯眯道:“姨娘如今管着家,怎么还要愁这些?那些个油水足的地界,安插上几个人,手头自然就阔绰了。”
梧桐听得眉心一跳,呵斥了喜儿一句没规矩,丁氏却听得意动起来。
是啊,如今管家权在她手里,提拔自己的人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便是国公爷也不会说甚么。
厨房、暖房、茶房各处的采买和一些要紧的差事,手略松一松就是一大笔银子,她看过账册,虽然许多地方看不明白,可一瞧那数字便晓得厉害。
梧桐恼那喜儿越过她在主子跟前献殷勤,等喜儿走了,便连劝道:“姨娘,那小丫头初来乍到说得轻巧,可先前那些位置上放的人也不是轻易能挪动的……”
丁氏的脸色却轻松起来。
她眸光微微闪动着,盘算起各处的人与事来。
国公府里主子多,靠山多。背靠国公爷和老王妃的人,她轻易动不得;照春苑因晖哥儿的事吃了挂落,但她娘家人和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国公爷又念旧情,复宠是早晚的事,且方氏心胸狭窄,一旦对她的人动手,日后少不了被打压针对……
倒是原先正院那起子人,个个身居要差,碍眼得很。
她隐隐猜到,国公爷的续弦多半还会出在陈府里,可都姓陈,却未必都是一条心。且新夫人进门时,定然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她将原先正院的奴仆排挤下去,说不定人还要念她的好呢。
而嫡长子鹤哥儿年岁还小,被老王妃如小鸡般护在怀里,暂且还没有心思去想母亲留下的旧人。
丁氏就笑眯眯地看着梧桐:“国公府里规矩大,总是容不下擅专、怠懒、无能、贪婪之辈的,这些人挪动起来,不算难。”
梧桐面色微变。
说是为人仆役,但人人哪里会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看来,姨娘是铁了心要寻借口把一些人赶下去了。
她只好撑起一抹笑,掩下目中隐隐的不安:“奴婢明白了,这府里的风气也是该整一整。”
心里却不禁想:正院的那些人,没了夫人,当真就任人鱼肉了吗?
……
过了两日,大厨房的二管事杨妈妈起夜时跌伤了腿,后发起热来。大厨房里人心惶惶,言说杨妈妈是得了时疫神志不清才跌伤了腿,于是她的差事很快就被顶掉了。
再一日,暖房里负责采买的蔡妈妈被下头人举告贪了公中的银钱,做了假账,玉喜轩里查明后,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蔡妈妈三十板子,好悬没将人绑去官府里。
正院。
杨妈妈出事时,黛眉还没回过味儿来,只以为是她倒霉出了意外。
在她心里,丁氏一直是谨小慎微的,从来没敢在夫人面前顶撞半句。即便她忠心不到哪儿去,应也不敢对正院的人下手。
可等听说蔡妈妈挨了板子,黛眉的脸色就变了。
连着两回,总不会都是巧合。
她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就连方氏管着对牌时,也没敢对他们正院一系的人这样狠辣的下手,丁姨娘倒是个好胆色的,这是认定了正院的旧人都是软柿子不成?
于是等白露再来给院子里的姐妹们送东西时,黛眉就单独将她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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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更,尽量晚上再写一些
第69章 小年
有了治时疫的方子,襄州府一带的时疫很快就被遏制了,百姓们也逐渐恢复了平淡的生活。
倒是京城一带,因为王公贵族不少,树大根深的家族里难免会出一两个不听话的子弟,遮遮掩掩反倒误了事,直到年关将近,京城严峻的情形才缓解了一二。
皇亲贵胄们长舒一口气,对献方有功的裕亲王更为殷勤,一时间,后者在京城颇为炙手可热,圣寿节过了好些时日,也未见其动身准备回藩地。
就连皇帝,仿佛也是忘了这回事一般,三不五时地宣裕亲王进宫说话,有心人看在眼里,自觉是裕亲王圣宠优渥的体现,王府门前的帖子更是络绎不绝了。
众人都在猜测着,莫非裕亲王就是陛下属意的新储君?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见陛下年岁大了,惦记着从龙之功的官员不在少数,有了这样的猜想,悄悄往自己属意的宗室靠拢便也顺理成章。
官衙快要封印时,地方大员们也陆陆续续回京述职。其中,时疫源头的高塘布政使刘和豫吸引了不少视线。
不为旁的,只为裕亲王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研制出时疫方子的功劳全都推给了刘布政使,说他只是略出了几个医者,实在没费什么心力,俨然一副替刘和豫讨功劳的模样。
裕亲王的性子,从前京官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先太后嫡亲的孙子,再怎么娇生惯养都不为过,年少时也很有几分纨绔做派。
今日一见,却叫其从者眼前一亮。刘和豫显见是裕亲王的人了,裕亲王如今竟变得如此礼贤下士,将功劳全都记在下属身上,实在让人动容啊。
皇帝陛下听了只是笑,没有多说什么,转头就下了一道旨意让刘和豫年后不必急着动身,多与家小团圆。
刘家祖上也是京官,刘和豫虽带了妻小去任上,可老母亲和一干族中长辈、叔侄还在京城府里生活。
陛下金口玉言,此言一出刘和豫自然是喜不自胜,认为这是一种殊荣。
他心中终于撇去了许多忐忑,且颇有些自得:果真被王爷说中了,陛下记着他瞒了灾情全了天家体面名声的大功呢!
洋洋得意的裕亲王二人并未留意,门下省的几位官员,尤其是罗大人,在听到陛下的话后,眼神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洞若观火的罗侍中下朝后挤开了一众想跟他打听消息的官员,回到府里就先把家里几个不省心的子弟叫来叱骂一番,不许他们和宗亲走得太近。
罗家人很是畏惧家主的权威,个个老实如鹌鹑起来,不敢再从众地在外头和四处拉拢人的宗室们往来。
*
英国公府。
自打六公子晖哥儿出了事,国公爷心情一直不好,很少再往后宅里来。
进了腊月更是屈指可数,统共算起来也不过是去了玉喜轩一次,昭阳馆一回,旁的时日都在外院忙着,每日里回事处等着拜见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丁氏手里有权,往日里也没得过逾矩的宠爱,院子里的人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反倒是昭阳馆这头,从前是连着一旬都受宠的,如今一月里只见一回,细究起来同那被禁足的方姨娘比也好不了多少,底下的人就有些人心浮动起来。
小年这一日,外头下起了飘飘扬扬的大雪。
几个粗使的婆子近来爱躲懒,院子里的雪略略扫过一遍便跑到小茶房里坐着烤火,和不入流的小丫鬟挤眉弄眼地道主子的是非。
“栖月院那位,近来倒是跑我们这儿跑得勤。”
打进了腊月,孟姨娘就时常带着丫鬟过来和她们姨娘说话,或是在一块儿闲聊,或是下棋品茗,十日里总有五六日在。
院子里的人本不待见这个失宠已久的姨娘——说是皇家赐的,可不见国公爷宁肯让丁姨娘和庄姨娘帮着管家,也半点想不起这号人吗?
有人觉得孟姨娘这是不要脸面,谄媚起新人来,也有人啧了一声,叹道:“总归是有人献殷勤来得好,爷若是再不进院子,没准儿过两日咱们这儿连孟姨娘都瞧不见了呢!”
这话一说,众人脸上都悻悻。
从前昭阳馆得宠时,府里十四司有头有脸的人个个上赶着巴结,如今管家权落到了丁姨娘手里,国公爷对昭阳馆也不见格外宠爱,那起子人就又做鸟兽散状了。
“要我说,姨娘的性子也是太傲了些。眼见着丁姨娘得势了,也该去多走动走动,今日是小年,便是去玉喜轩晃一圈,也比同孟姨娘在一块儿好吧?”
府里的规矩,年节时两府一般会一同开宴。但像小年这一天,众人则会齐聚主母的正院热闹一番。
丁姨娘管着中馈,下头的几个姨娘去和她问声好,也不是丢脸的事情。
从前方姨娘得势时,姨娘手里好歹还有丁字对牌使呢。到了玉喜轩管家时,那对牌却一回都没使出去,显见着是被人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