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娆那位姐夫,倒是个能干人,小小年纪在陈家护卫队里已经小有名头,在外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这样的人物,肯当庄家的赘婿,想来对庄青玉颇有几分真心。
她是他的宠妾,但到底只是妾室,哪怕他接下来要娶的人是她曾经的旧主,两人之间有情分在,但到底主仆有别,陈四不见得能看她坐大,重用还是打压,对着没有家世性子又忠顺的青娆,都是她翻手之间的事而已。
榻上,他抚着她的青丝,沉吟道:“你那大姐夫郑安,秉性如何?”
青娆怔了怔,不明白怎么忽然问起了郑安,她想了想先前郑安听长姐的号令为她出了气,又对长姐无有不应的模样,便笑道:“他性子内敛,为人却可靠,对我姐姐也很好。当日家里人商议招他为婿,就连我过世的祖母那样难相处的性子,彼时也是点了头的。”
说罢,又顿觉失言,想着周绍大抵不是想听这些。
哪知对方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是如此,有桩差事我便交给他办。”
青娆怔了怔,心中一喜,面上却道:“国公爷的差事都是要紧的事,郑安他只有一身武艺,护卫出身,许多事都不懂,妾只怕他误了您的事。”
她是知晓国公爷的行事风格的。对着府中女眷,他并不吝啬抬高她们娘家的身份。
方氏打小在襄王府里长大,情分非同寻常,方家子弟如今就混到了五品武义将军的官位;丁氏也不过是奴仆出身,家中如今也都脱了奴籍,成了富户;即便是去世有些年头的钱姨娘,其兄长嫂嫂也得了府里的接济,考了个秀才的功名。
只是提拔方氏的娘家人是因情分,提拔丁氏和钱氏的娘家人是为了五姑娘的名声,如今国公爷也透露出有拉拔她娘家人的意思……
比起娘家的势力,青娆倒更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眼前的宠爱,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这个朝夕相伴的男子,如今当真有几分为她长远计的意思了。
果然,听她这般说,周绍眉峰都没有动一下:“不懂便学就是,左右年纪轻又能干,是个可用之人。”
若是那郑安争气,日后青娆的底气也能足一些,不必再奴颜婢膝,一味地在正室跟前作小伏低。
他爱看她绞尽脑汁讨他欢心的模样,却见不得她对旁的人小意讨好,顺人心意。
念头闪过,他翻过身将她整个人困在自个儿的身下,温柔地啃咬着她的唇:“喜不喜欢?”
也不知究竟问的是那一桩。
却见那温香软玉哆嗦着身子,嗓音娇糯可欺:“妾最喜欢您……”
男人眉眼舒展,只觉得自己被勾得苦心孤诣博美人一笑果真不冤枉,此女有祸水之姿矣!
*
京城。
接到属下四百里加急递过来的消息,原本春风得意的河间王周琚立刻沉下了眉眼。
他生母家世不显,生父也是没落宗室,用来夺嫡的本钱实在太少。也是因此,他才动了印假宝钞的主意,想通过侵吞几个钱庄来收拢银钱。
只是没想到,在川州出师不利,才开始施展身手便被当地的官兵剿了摊子。若非手下人机灵,把柄早就送到了政敌的手里。
他心里痛得滴血,倒没往深处想,只以为川州那几个钱庄是勾结官家的地头蛇,横行无忌惯了,由不得别人分他们的羹。
“传令下去,川州一带的人马都撤了。”眼下陛下正是信重他的时候,倘若这时传出他在地方印假宝钞的事,可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到底是太平盛世,即便是收拢了大笔银钱,能支起来的兵马也是少数,还有掉脑袋的风险。
他也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拿来打点朝臣,结党自拥罢了。
话虽如此,河间王还是忍不住火气,一连在府里摔了好些东西。
等王妃郑氏来时,见着满地的碎片茶渍,忧心忡忡地迎上来:“王爷何必动气,您身子金贵,日后有大前程,若是伤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对着发妻,河间王的怒气稍敛,提起外头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满腹牢骚,说与妻子听。
河间王妃与明德侯夫人是同族,只是河间王妃是旁支,明德侯夫人是嫡支,当年河间王娶妻时,家中尚不成气候,说是娶到了郑家女,其实也不过空有名头,说出去好听而已。
但与郑氏的婚事是天家赐婚,多年来,河间王一直对王妃敬重有加,府里也没有旁的妾室,子嗣上,亦只有王妃所出的三子一女。
也正因如此,郑家才看见了河间王这个颇得陛下青睐的女婿,明德侯夫人那一支如今已经在河间王身上下了不少筹码。
因王妃出身世家,许多事河间王也并不避讳她。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郑氏笑了笑,劝道:“您是龙子凤孙,何必费那功夫?眼下陛下正倚重您,只要您放出风声去,自然有人捧着大笔银钱来为您效劳。”
河间王神色微动:“王妃的意思是?”
这话虽有理,可想站在他这边的,多是些书院系的清流,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又哪有闲钱来辅佐他?
王妃拉住他的手,浅笑着低声道:“王爷忘了?前几日,申家的人不是上门了么?”
河间王一愣,脸色立刻变了。
申家养出了个太子的乳母,在太子多年培植下,的确是成了一方巨贾。太子逝去后,有不少人都在打申家钱财的主意,光是摩拳擦掌的御史都不下一沓,申家眼下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找新的靠山。
河间王有些迟疑:“申家的钱,是不是太敏感了些?陛下心里,一直还记挂着懿康太子……”
郑氏却不以为然:“陛下不过是缅怀一二,可那等都没有子弟在朝为官的人家,和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分别?别说是申家,就连太子的母家云家也是自顾不暇,急匆匆地捧了个傀儡上去,得了陛下好大的没脸,这些日子,都有御史参云家的子弟了……”
周臻的事,在宗亲朝臣间的确成为了一桩笑料。陛下的态度也很明显:云氏受宠,就是因为诞下了太子,如今没了太子,陛下并不打算让云家这门外戚继续得势,云贵妃早就没了这样的脸面。
连云家都没能唤起陛下的舐犊之情,那申家……的确是岌岌可危啊。
“与其便宜了旁人,倒不如您接着。有朝一日陛下若是想起来了,没准还要谢您保全了太子旧部呢。”
河间王听得愈发意动,这么一看,申家人的确是再好不过的肥羊。
他不禁动容地拉着妻子的手,道:“玉娥,果真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打算……”
王妃眼波一动,脸儿嫣红,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绝色的美人:“都这把年岁了,作甚还如此……”
“此言差矣,玉娥美貌,一如当年。”河间王虽人已至中年,却身材颀长,弯身作揖时举止风流,薄唇墨眸,清冷的面孔上掺着脉脉温情,被他注视着的女子忍不住就生了情障,飞蛾扑火也要替他周全。
*
过了正月十五,常嬷嬷带着人从襄王府出发,往京城去。
等到了陈府时,已经进了二月中旬。
她一把老骨头,千里迢迢上京,不为旁的,为的就是给陈府透个气:陈四姑娘的嫁妆可以慢慢置办起来了,等过了孝期,两家的婚事便会提上日程。
陈家夫妇才从长女的丧事中缓过气儿来,见着常嬷嬷,不免又喜又愁,喜的是四丫头的婚事再没准信,她就真要熬成老姑娘了,愁的是大姑奶奶走了没多久,怎么襄王府就算计起了续弦的事。
陈大夫人私下里找人去常嬷嬷跟前打探,话里话外都是问是否是鹤哥儿出了什么事。
常嬷嬷心间发笑。
先前国公夫人还没断气的时候,陈家人就急哄哄地上门来,暗示娶他陈家的女儿做续弦。如今得偿所愿了,怎么还故意拿乔,怀疑起他们居心不良起来?
若不是国公爷后院里良莠不齐,老王妃忧心得不成,她才懒得领这样的差事,和糊涂人打交道。
常嬷嬷就笑着和来人道:“鹤哥儿如今可好着呢,养在燕居堂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比起前些时日还胖了一些呢。”
得了这信儿,陈大夫人才勉强放下心来,又打探了许多消息,才将幼女喊到了房里。
“襄王府的人倒还算有良心,没让那起子狐媚子随意磋磨鹤哥儿,把人送到了老王妃房里养。听闻是近来那方氏犯了错,害得府里子嗣出了事端,老王妃见国公爷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才急着和咱们家定下来……”
四姑娘原一脸羞怯的模样,听见这话倒是怔了怔,没想到老王妃一把年纪了,会将鹤哥儿抱过去养。
照她原先的打算,青娆不会有子,由她先照料着鹤哥儿,等她进了门,自然就能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将鹤哥儿重新养在正院里。到时候鹤哥儿是体弱还是康健,是聪慧还是愚笨,自然是她说了算。
可如今鹤哥儿养在了燕居堂,证明老王妃格外看重这个子嗣,将来,她还真不一定能将这个孩子再夺回来。
罢了,左右他生下来就体弱,即便是好好站住了,日后也不见得能多中用。要争大位,可不是嫡长二字就能占得先机的。
再怎么样,她的好姐姐也已经死了。而她,很快就会替代陈阅姝成为国公府的新主母,英国公的嫡妻,将来,自然也会是大晋朝的皇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这么看来,青娆倒当真是忠心,连方氏都没能讨得什么好果子。”她笑着启唇,眉眼温婉。
陈大夫人却撇了撇嘴:“我看倒不一定是她出了什么力。方氏从前那样得宠,这回禁足,似乎也只是老王妃的意思,没准过几日,就又被国公爷放出来了。”
后宅的事,说到底还是看男人的心偏在谁那儿罢了。
四姑娘连道:“若是如此,我们就更该对她好一些,多一个抗衡方氏的人,鹤哥儿就少一些危险。方氏的儿子要真是出了大事,等她解了禁足,指不定行事就更没章法。”
陈大夫人心疼外孙子,可见幼女还没过门,就满心为从前的婢女和外甥作打算,也是不由心酸,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道:“微微,你就是太心善了。那高门府邸是龙潭虎穴,你执意要嫁过去,娘只能随了你,可以后的日子,你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娘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与人为善,也是与己为善。娘要对庄家人更好一些,庄青娆替我们做事,才会更尽心。”
她一派温顺贤良的模样,垂下的眉眼里却闪烁着隐晦的兴奋。
母亲太护着她,若是她不说,指不定为了打压庄青娆这个新晋的宠妾,庄家没几日就要挂起白幡来。可这怎么能成呢?青娆是一架美人风筝,真要断了线,她可就没办法掌控了。
方氏再怎么受宠,遇见青娆,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即便是前世,青娆已经嫁为人妇,到最后还是不免被九五之尊觊觎呢……
这是她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谁也不曾提起过。
因着那一桩黄粱梦,她才能近占先机。前世她样样都比不过长姐,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也是时候轮到她尽享荣华了。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更往上提了提,等出了正院,便命红湘开了自己的小库房,送几样赏赐给庄家人。
在门外候了许久的红湘一怔,忍不住嫉羡地抿了抿唇,到底照做了。
……
收到四姑娘赏赐的庄青玉一脸感激地谢过红湘,转头进了屋就恨不得把那些脏东西全丢出去。
郑安正好从外头回来,瞧见这一幕连忙拦了她,无奈地笑:“东西又没罪,拿去外面典当,还能攒一笔银子给二妹呢。”
最要紧的事,这东西一扔,九如院那头转个身就知道了。
青玉原本想说谁稀罕这脏银子,但想想远在襄州府的青娆,就蔫了起来。
“也是,说不准青娆在那儿吃不饱穿不暖的。”为人妾室,都得看人脸色过活,那国公府里有子嗣有宠爱的妾室们多着呢,随便一个拿出来恐怕青娆都吃不消。
她一想起可怜的妹妹,顿时觉得郑安给她带回来的叫花鸡都不香了。
郑安见她怒气消了,又惆怅起来,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也不必忧心,二妹那样聪慧,不会吃什么大亏的。”
“聪慧?满府里就属她笨了,对人掏心掏肺,恨不得姐妹相称,结果转头就被人卖去做妾了……”青玉却冷哼一声,想起那人,就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郑安见她转移了怒火,也不敢再劝,只是不时看着,见她骂累了就递上一杯茶解解口渴,心里却想着出门时遇上的那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公府的人会找上他。那么多的人手,国公爷竟然都交给了他一个小护卫来使唤,这种待遇,简直和正经连襟也差不了多少了。
照这样看,二妹何止是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简直就是国公爷极为偏宠之人!
男子的宠爱,无非是名与利,正室的名头给不了二妹,却帮她培养起了娘家的势力,这份用心,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看来,短时间之内,只要不出什么变故,二妹在国公府的处境都不用担心了。
想起那人交代他的事情,他眸光一闪,隐隐现出狼性般的野心。
自元庆二十二年,他被青玉当作乞儿救起来后,他便一心想娶她为妻,抛却前尘往事,只做个小小护卫,做她的赘婿,一辈子对她好。
可没想到,二妹庄青娆被人算计,小小年纪就成了宗室的妾室。事态逼着他做出改变,倘若这近在眼前的提拔他不应,等待庄家人的命运就是人为刀俎,满地荆棘。
从前,他做的是刀光剑影的小护卫,从今日起,或许他要换一个不见刀光不见血的战场,如此,才能护得家小安宁。
“你在发什么呆?”青玉骂累了,狐疑地看着出神的郑安,摇了摇手。
郑安回过神,攥住那手腕到眼前,吻了吻,含笑道:“饿了吧?叫花鸡还热着,赶紧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