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顿了顿,一瞬间面颊涨得通红,不自在地别过眼去,嘟囔道:“我怕弄脏了手,你帮我敲开。”
“遵命。”
她眼波悄悄转回来,见那面容俊秀的男子一丝不苟地替她剥开鸡肉,心口不由一阵阵地跳,甜蜜得如同饮了经年的醇酒,忍不住轻轻掀了唇角偷笑。
那年把他救回来时,哪晓得那小乞儿长开了会是这般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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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0章 “这旨意您是接与不接?……
从城关县回去后,周绍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青娆则在城关县里留下了自己的人,想方设法地探听黄承望的事情。
陈阅姝交给她的名册上的人,大多数如今都已经投效了她,但少部分人是对旧主忠心耿耿愿为她差遣,大部分人则只是想讨口饭吃,见她是府里得宠的姨娘,不消多说就会上赶着巴结。
对于过于谄媚巴结她的人,她不过是让他们打打下手——今日能来巴结她,明儿知道了四姑娘要成新夫人的事,调转船头再自然不过。
但凡要紧些的事,她就不会让这起子人沾手,更遑论这种要命的事。
过了五六日的功夫,被她派出去的刁德寿夫妇往门房上递了话要求见她,刁德寿家的就被带进了昭阳馆里。
夫妇二人都是陈阅姝陪嫁庄子当差的,当年是逃难路上被陈家出嫁队伍发现的,若不是陈阅姝给了他们食水,又请了大夫给他们瞧病,早没了今日的光景。
为此,刁德寿夫妇便千里迢迢跟着出嫁队伍进了襄州界,一心想报她的恩德。二人手脚利索,被陈阅姝收容在庄子上后很快就露了脸,没过几年就当上了小庄头,积年累月下来,也是颇得陈阅姝信任。
刁德寿家的被带到了青娆房里,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问了安,青娆给她赐了座,又屏退了众人,她这才一五一十地向她回报。
她与当家的先是在城关县里逗留了一日,从县学守门的老吏口中打听出程公子家住石河村,与一户猎户人家上门做了女婿,虽没更姓,两方却早说好生了儿子要随岳家的姓。
那老吏边吃酒边叹,道那程生当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只是家境贫寒,读书没有银子,不得不与人做了上门女婿,虽是承了人家恩德,日后真要中了秀才,少不得要被戳脊梁骨。
又拉着刁德寿吹嘘打听,问他来意,刁德寿只推说他是县城里酒楼的活计,奉了东家的话儿问问县学里的栋梁之材有哪几位,日后办诗会,也好请人上门添光。
襄州一带向学之风甚浓,那老吏听了也不生疑,只夸他东家手面大,日后定然财源广进云云。
翌日,夫妻俩便出了县城,往石河村去。
二人是生面孔,程望又跟了村里的大姓,如今又进了县学,是给族人和村里争光的事情,故而二人去的第一日,问的每个人都只说程望是南边来的落难流民,报了官府后在村里落了户籍,又娶了强势的杨家女,日子才好过起来。
若是一个两个这样说,刁德寿二人也就信了,偏偏这么多张嘴,连个不着调的谣言都听不见一句……
于是等有妇人因小事与杨猎户家争吵后的当夜,刁德寿家的便从镇上买了只烧鸡,去请那路过她家租住的屋子的妇人一起吃。
那妇人本就生得胖,平日里更是贪嘴,见了那烧鸡腿就挪不动道了,见这二人要请她吃,她自是欣喜应了——总归是两个外乡人,难不成还能在村里对她怎么着?
刁家夫妇对视一眼,暗道这妇人真是胆子大。
等吃了两口,寒暄起来,才晓得这胖妇人叫麻婶,家中还养了个读书人,也是村里有名的猎户人家。
刁德寿家的问起白日里的争执,麻婶就撇撇嘴,目光恨恨的,对着门外嚷嚷了两句丧门星、黑心肠等,又嗤笑着对他们道:“杨家那起子黑心肝的,早晚遭报应!”
细问之下,才晓得原是县里的学官考校学问的那一日,麻婶的儿子贪嘴,吃了邻居杨家的一个葱油虾饼,转头就上吐下泻,出不了门,由此错失了机会。可杨家的女婿程望却自此进了县学,叫村里众人羡慕不已。
“杨家的定是见不得我儿学问好,知晓一个村里只能进一人,使了这阴险手段害我儿!”
但一个村里只能有一人进县学这事,与他们从县学老吏口中听闻的,却全然不同。
刁德寿家的就叹息着道:“嫂子,会不会是你家哥儿吃不得虾,这才百般不适?”跟着高门大户当差,见识自然不比从前,听闻有金贵的官家小姐对这些海里河里的稀罕物都碰不得,若是贪嘴,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照麻婶这作风,说不定她家从来就没给孩子吃过这种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不能吃。程望和麻婶的儿子早上吃了同样的东西,对方却没事人似的,也佐证了这一点。
麻婶却是不信的。
“那种好东西,我儿怎么会吃不得?你们年纪轻,哪里知道杨家人多黑心,往上数两代,听说还当过土匪杀过兵贼,手段多着呢!”
见说不动这执拗的农妇,刁德寿二人也不再强求,反倒笑眯眯地应和两句,从她口中继续探听程望的事。
要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问起程望的来历,麻婶还真知道。
原是杨家女儿杨英那一日进山打猎,在河边捡到了头破血流的程望,恰好被麻婶的当家的瞧了个正着。
“要说这杨英也是胆子大的很,女孩子家家的就敢把这种男人往家里领,当家的和我嘀咕了好几天,寻思着要不要给里长报个信,万一这人是什么逃犯逃兵,岂不是牵连了邻里?”
此时对重罪实行连坐制,作为心底一直有小心思的邻居,麻婶一家的心理再寻常不过。
但杨家人不仅是猎户,家里人还承着几分传下来的医术,治什么大病指望不上,这种外伤却是信手拈来的。
等人醒了能出门走动了,麻婶才看清楚是个极为英俊的小伙子:“可惜脑子不大好,当时村里人都叫他傻子,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说不明白。”
杨家人却还一日日养着这傻子,养得全村的人都在传杨猎户要把这皮相好的傻子收容下来,给他小女儿做赘婿。
后来这话一语成谶,杨英当真找了他做上门女婿,不过婚后傻子却一日日变得不同了,口中开始吟诗作对,还能和村里的秀才说上话了。
到这时候,麻婶才知道,杨猎户不仅让他做上门女婿,竟然还供他读书!
“我看杨猎户也是老糊涂了,哪门子的上门女婿还能读书?若是中了秀才,腰杆子倒比他们家硬了,那时候他家英娘还能得什么好?”
到这会儿,麻婶倒肯承认程望读书有一套,中秀才的希望很大了。
从麻婶口中探听到这些消息,刁德寿夫妇二人便没敢再久留,怕被人察觉出不对,惹了杨猎户家疑心,到时候脱身就难了。
上首的青娆听得她这一番话,神情复杂难辨起来,给了丰厚的赏银叮嘱了她几句,便叫白露送她出去了。
黄承望竟当真是被撞坏了脑袋,前尘事皆已遗忘了。不仅如此,还去当了猎户人家的女婿,一心一意在县学里读书做学问,等着考上功名给妻族长脸。
若真是一辈子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偏他前尘皆忘,却仍下意识奔着读书考举去,还正巧流落到了襄州一带,日后,不是与嫁来襄州做国公夫人的四姑娘碰个正着,便是进京会试时被座师同窗一眼认出,总归是没法这样平平淡淡地与民女度日的。
她心中有猜测,虽因黄承望失了记忆无法再印证,但仍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惺惺相惜感,隔了两日,便使了人以英国公府的名义捐助城关县学一笔银子,用于鼓励家贫又好学的学子。
杨猎户家虽资助了这个上门女婿,但毕竟是村里的人家,杨娘子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再是爹娘的心头宝,也耗不住读书考举这么费银钱的事。
这举动没有遮掩,故而很快就传到了周绍耳朵里。他有些惊讶,当日夜里便进了内宅,歇在了她那儿。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去捐助县学里的学子?”涉及士子的事情,都比较敏感,明德侯夫人在襄州府收拢人心的事让他心里一直警醒着,不过若是青娆懂这等为自己做名声的事,他反倒高兴。
可横看竖看,她倒也不是那样的人,且这回的事仍旧是打着英国公府的名头。
青娆就笑:“国公爷您有许多珍贵的孤本,妾只有您赏的这些银子,那日见去拜见您的学子衣衫都洗得发白了,可见家境不好,读书最是烧银子,妾想着尽尽心意,将来这些人有了出息,自然要记得您的恩德。”
周绍见她好容易手面阔绰了些,倒开始为他打算起来,心里也是熨帖,抱着她笑闹了一会儿,忽而想起她提到的那人,该是那个叫程望的小子。
却不知她在外头遇见了那小子,瞧了一眼就记到了如今。仔细回想,程望虽出身贫寒,却长身玉立,面似敷粉,自有一种白面文弱书生的风采,据闻坊间的小姑娘们最是爱这等俏郎君,就连那戏文里也是对这等人赞不绝口。
细算下来,他家青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呢。
心里不免吃味起来,摸着她的蝴蝶骨摩挲了两下,不暖不冷道:“程生也算得上俊秀,只是男儿家,还是该硬朗些,才更阳刚有气度。他的模样,委实孱弱了些。”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青娆伏在他膝上眨了四五下眼睛才回过味儿来,她不由哭笑不得:她和那位黄公子,那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难为这位贵人还浮想联翩一场她被人皮相祸了心智的戏。
这男子的心,大约也只是针尖麦芒般大。
这样的认识让她觉得新奇,倒生了几分哄人的意趣来,撒娇弄痴地闹他,纤白的手环住他的腰,仰颈舔舐着他夜里生出微糙胡渣的下巴,软声道:“妾也这么觉得,若是嫁人,自然该嫁国公爷这样英武的男子。”
被她看穿了心思,男子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被美人儿主动招惹的举动勾去了魂魄,只含糊抵着她的唇道:“哪里来的什么若是,你本就是爷的女人了。”
白嫩的下巴尖儿压在男人的肩胛骨上,迷离的眼里露出些许茫然:只是,原本她不会成为他的女人,她也会嫁给另一个白面弱书生,而她成为他的妾室,也根本用不上嫁这个字。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原本,且她识人不清,即便真嫁进了齐家,迎接她的日子想来也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她犹如一团水般缠绕在他身上,似桃花般的明眸里跃动着光亮:只是,她从来更信自己,她眼下在走的路,她的故事,总会有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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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到了二月底,京城里忽然传了一道密旨过来,命周绍赴常州一带调查运粮船沉没案。
传旨的天使身着便衣,声音也不似寻常天使那般过于尖细,找上门来的时候,周绍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国公爷,这旨意您是接与不接?”
周绍回过神来,按规矩行了礼接了旨,等回到后宅时,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去岁入了冬,常州一带一片雪都没有下,打过了年关后,常州知府便上了好几道折子禀常州即将大旱,望朝廷施以援手,或是开仓放粮,或是出一笔赈灾粮。
前头才出了时疫的事情,门下省的官员们不敢拿大,一路报到了陛下那里,陛下也十分上心,很快就派了一队官兵往常州送粮。
只是官船刚出了邻州的港口没多久,便有急报禀路遇水贼,赈灾粮被抢,官船也沉没了。
自打收了鹘影司,周绍便不动声色地在陛下跟前增加影响力,经常上折子请安,请安时也会对一些不大敏感的民生之事提出建议,十次里陛下也会认真回复三四回。
但他没想到,这回出了这样大的事,陛下竟能想到他身上……他不由怀疑,鹘影司的那位鹘首在其中使了力。这两月来,二人私底下通信过几回,但他令人对比过朝廷高官的字迹,却没有什么头绪。
或许,那位鹘首也练了一手不错的左手字。
他满腹的心事,打进了昭阳馆坐下后便没怎么说话。青娆自是瞧出他与平日里不同,也不多搅扰,只静静地练着绣花功夫,间或看他一眼。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对方才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她道:“我领了一桩差事,需得远行,如是顺利,或许三四个月能办完,若是不顺,七八个月也是有的。”
青娆顿时惊得手里的绣花针都拿不稳了,差点刺进指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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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1章 方氏解禁
消息传到燕居堂里,老王妃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顾不得自己正月里才病了一场就要去西府,把伺候的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是懂事了些的鹤哥儿抱住了祖母的腿,才将人给勉强拦住了。
有机灵的下人连忙跑去了西府,没在外院里寻到人,一路找去了昭阳馆。
周绍刚和青娆没说上两句话,见到燕居堂的人火急火燎来请他,也是吓了一跳,披上大氅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这些多嘴多舌的,什么事都敢禀到娘跟前去!”
这是嫌府里风声透得太快,惹了老王妃忧心了。
青娆忙安抚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且王妃眼明心亮,什么事都瞒不过她老人家。”
老王妃毕竟在襄王府当了这些年的当家主母,哪怕两个嫡子分了家设了东西两府,原先襄王府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
平日里的小事她不愿插手免得惹来母子嫌隙,掌家的权柄也是任由儿子给得宠的妾室,但遇上大事,她也不是当真又聋又哑的家翁。
闻言,周绍脸色稍霁,想起母亲年轻时的强势,怒火消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