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官职
京城的王府和各处藩地的王府规矩不同,原先襄王府里,因老王妃不惯用这些人,各所里掌事的人就都是从当地买来的仆役和家生子。
而这一回,早在上京之前,周绍便敲定了将原先奉祠处、回事处的两名管事退到典祠副、典礼副的位置,将典正的位置交给了两名内使。
任谁都瞧得出,王爷是要重用宫里来的内使了。柴兴德旋即便以自己年迈不便远行为由,主动请辞留在了襄州成郡王府里守宅子。
另一位副总管常庚则是纠结了好一阵子,眼看着王爷出门办差大半年,回来竟然对庄夫人更加青眼有加,辗转反侧了好些时日,赶在阖府上京前,也向周绍请辞,留在了襄州。
都是经年的老人了,哪里能猜不出王爷的心思。
王爷是要去争那个位置的,身边不可能不用内使,如今是郡王,尚且还能留下一大半的寻常仆役,等日后真有机会更进一步,内使的数量只会更多。
他们比不得高永丰在王爷心里的位置,也不好硬占着地方让王爷烦心,急流勇退是最好的法子。
落到常庚身上,则又多了一点:他更巴结的照春苑如今眼看着势头不如昭阳馆了,先前他还死死得罪过胡万春一家,那一家子是要跟着王爷上京的,日后鸡犬升天更进一步,他就更难在王爷跟前立足了。
枕边风这种事,他还真不敢去赌。
倒不如弯弯腰,权当是从前气盛不懂事,两不相见,时间长了也就罢了。
是以上京前,一向趾高气昂的常庚亲自登了胡家的门,送了厚厚的赔礼致歉。胡万春夫妇愣神了半晌,到底是收下了——总归对方日后没机会再给他们使绊子了,他家的哥儿也进了府里伺候,得了好差事,收了这笔银钱,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而杜薇这头,显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习惯了在柴兴德的庇佑下生活,见主君封了郡王只顾得高兴,却没想到柴兴德会选择留在襄州。
最大的依仗没了,心里自然是底气不足。
柴兴德却教导她:“你只管尽心服侍主子,那位是个念旧情的,即便你不如从前得用了,只要不犯大错,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心里清楚,王爷想争,即便是出于运势的考虑,身边的内使们也是一定会得势的。京城的郡王府,对杜薇来说是个天大的好去处,对他们祖孙三代的男丁却没什么争的必要。
倒不如老老实实守着襄州府的宅子,替王爷搭理好襄州的产业,乃至于川州的产业——虽说日后王爷远在千里,对川州的事没什么太大插手的余地,但他到底是川州的藩王,谋利蓄产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薇则不同,她年纪还轻,又是女孩子,跟在庄夫人身边伺候,王爷和庄夫人越得势,她日后的前程就会越好。说不定,将来他们一家还得指望着杜薇呢。
而在年轻的杜薇眼里,则是交了大权的外祖父变得更加和蔼可亲,让她看得鼻酸。
青娆瞧出婢女的低落,拍拍她的手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实在是很长进。”
杜薇得了这一句夸赞,心头的战战兢兢少了许多,又开始为青娆担忧道:“到底不如从前在襄州府,院子里添的这许多人,一时间难查清底细。”
从前昭阳馆里当差的共有十四人,进了京城的王府里,照青娆的身份,院子里的人手就加到了二十人。
原先的十四人里,只有两个因舍不得家人留在了襄州,青娆见她们从前伺候得用心,走前也替她们安排好了去处。
余善长得了消息,便紧赶着送了八名宫女过来,还特意道其中有一位厨艺不错,从前在御膳房里跟着大师傅学厨。
杜薇二人听了这话才晓得郡王府的夫人已经可以在自己院子里设灶房,虽然只有两间屋,平日里做些点心,烧水沐浴却方便了很多。
听得杜薇的忧虑,青娆想了想,只将那灶娘分到了灶房,另从原先的粗使丫头里选了一个做烧火丫头,其余的宫人则不定等,统一交给丹烟调教,先做些粗使的活计,看看品性能力后再补缺。
主仆三人叙完话,青娆才出去见了翘首以盼的太监全禄阳。
对着这个周绍夸赞过的太监,青娆倒没有吝啬,想了想,便从杜薇和丹烟的差事里各分出一部分,由全禄阳负责,俨然也是肯定了他管事的地位。
全禄阳一早瞧见了那几个势在必得来、面色灰败走的宫女,正不安地提着心,听得这话只觉得像是天上掉馅饼似的,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都磕破了,唬得杜薇将人一把拉了起来。
青娆也不大习惯这些内使夸张的做派,但周绍身份变了,连他都不得不在王府里启用近一半的内使当管事,她也不能事事指望着杜薇两人替她周全。
毕竟,府里人都是头一回和内侍省这些人打交道,且作为上位者,一味重用心腹,不平衡各方势力,最后多半要落得被下头人算计的下场。
身处如今不断变化的环境里,她无心去格外维护旧人,更愿意去任用能干的人来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昭阳馆的一应屋舍楼阁修得这样精心,全禄阳又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可见先前没少费心。
底下人卯足了劲儿要露脸,对她来说是好事,她自然要加以赞赏鼓励。
……
周绍回京,闻风而动赶来递帖子拜见的不少,但他一律没有见,而是先往宫里递了牌子谢恩。
一来这座府邸修葺完毕时他不在京城,如今携家眷入住自然该叩谢皇恩,二来赐婚的圣旨也是在襄州府接的。
到了下午,宫里便来了天使宣召成郡王进宫面圣。
本还有人认为成郡王不肯见他们是摆架子太过,直到听闻他入宫面圣的消息才偃旗息鼓——瞧这架势,陛下对成郡王还真是一等一的宠爱。
等周绍走出宫门时,身上就多了个差事——工部新走马上任的屯田清吏司郎中。
五品的工部郎中,算不得什么高官,但屯田清吏司却是难得的实权部门,大晋的屯田、营田,京官的职田、官庄,皆由此司所掌。
有人听见消息便立时坐不住了,长鞭一扬,便驱马往裕亲王府去了。
*
昭阳馆。
全禄阳在院子里上下打点了一日,见前门楼那边还没有王爷回府的消息,便回了自己的住处准备歇一歇。
内使司的人如今都住在端礼门附近的罩房里,杜薇虽在昭阳馆的一进院里给他特意留了一间屋,但还没腾挪好,一时半刻也只能住在原先的地方。
有眼尖的小内使远远见着他回来了,立时就哥哥长哥哥短地围在了他身边,态度亲热恭敬得不像话。
全禄阳提着灯笼扫了下他的脸,认出来他被分去了典宝署,心里诧异。
等人做出一副恨不得给他端水洗脚的模样,他头疼地拦住了对方,问:“你这是作什么怪?”
那小内使嘿嘿一笑,拍起他的马屁来:“还是全哥哥有眼光,跟了个好主子,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可千万别忘了弟弟。”
全禄阳瞥他一眼,没说话。
对方不以为意,继续滔滔不绝:“今儿庄夫人那儿人手不够使,余爷爷就指了几个在典宝署当差的去帮着搬东西,那位丹烟姑娘是个仔细人,拿着册子开了箱子一个个对过才收进库房里,宝贝之多,真叫人看花了眼!”
全禄阳却还不知道这一遭。
庄主子出身不显,手头有好东西,大约都是王爷先前赏的。李洪这小子,从前在宫里也是见过世面的,否则余善长不会把他分去典宝署。他说是宝贝,那多半是极为不俗的那一种。
这么一瞧,庄主子的宠爱还当真不是浮在面上的。院子和物件都是最好的,宠爱自然也就是独一份的。
想起丹烟那个小丫头,全禄阳也不免微微一笑。
年纪最小,倒是会造势,阖府里上赶着帮昭阳馆搬东西的人满地都是,偏她会选,挑了典宝署的去,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新仆役,谁才是王爷心里最有分量的女眷吗?
听说这丹烟是从外头买来的丫鬟,从前事事被襄王府家生子出身的杜薇压了一头,而今杜薇的外祖父副总管柴兴德告老了,说不准院子里的贵贱便要倒了个儿了……
他心里暗暗计较着,正敷衍着小内使,就听外头忽然热闹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自有人隔着门向他示好:“全哥哥,王爷回府了。”
本来不动如山的全禄阳顿时一骨碌跃了下来,趿着鞋便往外跑,抻长了脖子往端礼门那头看。
看了两眼,他忽然回身扯着对方的袖子问:“你方才说,今儿高总管开了库房给昭阳馆送东西了?”
“是呢,送了一座大理石的流云屏风,一对汝窑花觚……”
话没说完,便见全禄阳抬脚就往端礼门的方向走,走到这一排屋舍快尽头的地方才停住脚,跪在地上高声给马车里的王爷请安。
一边的余善长恨不得把眼睛瞪出来,看着就想踹他一脚。
周绍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听得这一句,眉头微动,抬手扬起帘子扫了一眼,想起了他:“你是在昭阳馆伺候的?”
全禄阳立时一脸欣喜:“是,奴才回来的时候,庄夫人还正说想跟王爷谢恩呢,王爷送过去的汝窑花觚夫人极喜欢。”
周绍怔了怔,倒是想起自己进宫前特意交代了高永丰,昭阳馆比别的院子宽阔些,若是缺摆件,尽管开了库房给人送过去。
这什么花觚,大概便是今日高永丰看着送过去的。
他幼时也没少和这些内使们打交道,自然晓得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脾性,什么谢恩的鬼话,想是青娆也不会对着这内使说。不过这人胆子虽大,却也算得上忠心……
今日是进京第一日,她搬进了新居,心里想来也难免忐忑。
这么一想,周绍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微微颔首道:“去昭阳馆吧。”
原本他有些疲累,又见天色晚了,打算歇在承运殿的。
话音刚落,余善长就见跪在地上的全禄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磕了头道要去给庄夫人禀报,便起身一溜烟地跑了,比兔子还快。
余善长暗暗磨牙,总觉得将全禄阳送去昭阳馆是走了一步烂棋。
……
夜色深深,昭阳馆的金漆玄门处立着五六个守门的仆从,不远处的檐角下挂了十数盏精致的荷花灯,垂下的朱穗在风中翩然。
周绍过得那九曲桥,守门的下人便纷纷低头行礼,等他进了正屋,便见青娆笑眯眯地迎上来替他解去外头的披风,仰着脸问他:“陛下留您用饭没有?”
其实宫里是赐了饭食的,但他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神情顿了顿,摇头道:“面圣规矩大,怕御前失仪,没怎么动筷子。”
青娆便笑道:“那该饿坏了,好在小灶房里火还没熄,您先用几块糕点,坐上一盏茶饭就好了。”又忙着服侍他盥洗手面。
纤长白皙的手指绞着清水浸过的帕子,细致地替他净面,让他在宫里绷着大半日的心神松懈下来。
换了身家常衣裳,周绍自在地坐下来,便见炕桌上摆满了各色物件,看得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东西。
他就不解地看她,青娆就笑嘻嘻地拿小指在他手心里打圈:“爷,这些东西,我想送回家去。”
周绍恍然。
从她当年随沈氏出京算起,大约她离家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如今好不容易又回到京城,顾念着家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家的情况不同,庄家到底是他岳家的仆役,如今还没有脱奴籍。若是真大张旗鼓送了东西过去,只怕陈家人脸上挂不住,让庄家人上门来,也是诸多的不妥……
青娆见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表情就黯淡了下去。
其实她也担心,庄家人见了她后会被陈府的主子们刁难,可从前远在天边不能得见,如今近在眼前竟也不能成行,她当真是不甘心。
还没来得及失望太久,便听男子敛眉道:“前院的胡万春不是你家的远亲吗?让他去你家一趟,寻了机会找个地方悄悄见上一面就是。”
胡万春一家此次跟着一道上京了,被周绍安排在典礼署当差,虽没能混上典礼正和典礼副的官职,但典礼署管着外头的迎来送往,是个比从前的承务处肥得多的差事,出门也很方便。
青娆一听就又高兴起来。
只要能见到爹娘姐姐,在哪里见,其实并不要紧。
见这丫头这么容易满足,周绍心里倒有些愧疚起来,将人拉到怀里搂住,宽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且忍耐一时,日后,会好的。”
他格外偏宠的女子,自然不能连丁氏的日子都不如。只是如今正妃没过门,他不好专程为妾室的娘家人开口,京城处处是耳目,若是被人扣上宠妾灭妻的帽子,他倒无妨,只怕会坏了青娆的名声。
说完庄家的事,小灶房的人便将热饭热菜送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