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梨炒虾仁,一道腌笃鲜,两三碗炒得碧汪汪的时蔬,并一盅芙蓉雪霞羹,香味浓郁扑鼻。
周绍一看,也觉得胃口大开,仿佛当真在宫里没怎么吃饱,又让下人上了南海送来的椰花酒,拉着青娆一道小酌。
青娆尝了一口,只觉得口舌甘甜,倒少有寻常酒的辛辣之气,于是慢慢喝了两盏。
周绍再看她时,就见她面色娇酣,眼若潮生,红唇微含,晕黄的烛火下,透着骨子里流出来的妩媚风情。
他扫了伺候的人一眼,丹烟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
弦月渐爬上院落里飘摇的柳枝,堂皇的屋舍内,烟霞色的幔帐自金钩上无力脱落,床榻嘎吱嘎吱缓摇。
……
两人折腾到半夜,没躺下歇多久,外头余善长就开始喊周绍起身了。
青娆迷迷糊糊的,意识还不太清醒,拉着他的袖子不许他走:“大半夜的,你去哪里?进了我的院子,别想再去旁人那儿!”
周绍哪见过她这样刁蛮霸道的模样,不由也是失笑,卧下来亲了亲她,轻声解释道:“陛下封了我做户部郎中,自今日起,我就得上朝了。”
青娆被这话猛地惊醒了,睁开眼才发现外头天还黑着,心里不免咋舌:上朝的时辰也太早了……
周绍却不叫她起身,将人又按回被窝里,笑道:“还早,你不必管我,余善长都料理好了。等在承运殿用过早饭,我就出门了。”
青娆只好迷蒙着点头,低声埋怨道:“您也是,不早些同我说,既然如此,该早些歇息才是。”
夜色里,周绍脸上盛满了笑意,只觉得这丫头的酒大概还没有彻底醒,说话有气势得很。
他想说,若不是她的太监将他请过来,他原本没打算上朝第一日就这样荒唐的……
却怕他说出来将人臊得不行,转头来还得自己哄,得不偿失,便只能笑着忍住了。
“卿卿说的是。”
等人走了,青娆喊了杜薇来问,才知道此刻才至丑正,不免又可怜了周绍一阵。
但能上朝,对周绍和阖府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实权,再多的富贵繁华都是镜花水月,旁人勾勾手就能收走。有了权,才能去争,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东西。
那,只有委屈一下郡王爷了。
而她,此刻府里没有主母,她能睡到辰初都不用起身。
青娆弯了弯唇角,翻个身抱着被褥又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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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点儿还有一更
第88章 探亲
翌日午后,在典馔署当差的童氏便同从前的大厨房管事伍妈妈,如今的伍典馔告了假,道要陪着当家的去城里探亲。
伍典馔得了实惠,没丢了管事的位置,还得了九品的官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听得这话,不仅不恼,还拿出两条腊肉干叫童氏带回家去,态度再是亲和不过。
她心里清楚,她能守住这个位置,靠的是昭阳馆庄夫人的恩德。若不是王爷从前在昭阳馆用饭时每回都用得香,庄夫人替她们表了功,到斟酌人选的时候,被内使们挤下来的铁定有她。
而庄夫人对她施恩,多半也是因童氏受了她颇多庇佑的缘故。
不过,今后昭阳馆有了小灶房,怕是用典馔署大厨房的时候就少了。她也得想想法子,时常在得宠的主子跟前露露脸才是。
童氏则没去想那许多,拎着肉回到家中时,丈夫和儿子也已经告假回来了。一家人穿戴一新,抱着牙牙学语的妞妞,拎着昭阳馆备好的物件和他们自己准备的礼物往陈府去。
庄家所居的下人院与陈家内宅并不直接相通,二门上的护卫要森严得多。胡万春一家到的时候,与外边巷子通着的偏门上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听说来人是来探亲的,那老头上下打量了胡万春夫妇几眼,目光在胡万春身上犹豫着:这人倒是眼熟……
胡万春已经笑着给老头塞了一包点心:“李老爹,您不记得我了?我是万春啊!”
李老爹愣了愣,又仔细看了看他,这才惊讶地道:“你是……万娘子的外甥胡万春?哟!果真是你,你不是跟着大姑奶奶去襄州府了吗?”
胡万春就笑道:“您不知道?大姑爷回京城来了,我们一家子就也跟着回来了。”
李老爹和万妈妈是同辈人,多少有些耳聋眼花,外头的事儿女同他提起,他也左耳进右耳出,是以听了这话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哟,怪道你带着婆娘儿女回来探亲了,老头子我还是才听说。”
人老了,却也热情,兴冲冲地就指着庄家的方向道:“许久没回来了,怕是记不清你表哥住哪儿了吧?他们一家子住在那头,你这会儿去,想来你表哥表嫂都在家里。”
闻言,胡万春心里一突。
他记得原先表哥表嫂都是能干人,在陈府老妇人和陈大人跟前都有体面的差事,他们是专程告假回来的,那李老爹缘何这般肯定庄家夫妇此时都在家中?
他和妻子童氏对视一眼,后者也是目露忧色,当着李老爹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过谢便匆匆往庄家去。
进了庄家的门,庄秉义果然在院子里砍柴,胡万春喊了声哥,前者回过头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年近四十的男人居然红了眼眶。
“小虎子!”一开口就把胡万春的乳名抖了出来。
胡万春强忍的泪意一顿,立时白了表哥一眼:“当着孩子的面呢,哥你别瞎喊!”又让儿子胡乐生过来给伯父见礼,还逗着小女儿道:“妞妞,快喊伯伯!”
而被童氏抱在怀里的妞妞歪着脑袋看了庄秉义一会儿,突然慢半拍地学舌道:“小斧几!”
庄秉义一愣,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青娆,顿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也不知他远方的小女儿,近来怎么样了。家书虽然不曾断绝,毕竟山高路遥,写不得多少东西。
正独自伤怀着,妻子崔氏听见动静也从里头出来了。
“娘子,你赶紧让青玉那丫头出门买一桌席面来,万春一家从襄州远道而来,我们可要好生款待……”
崔氏却没搭理他,想了想,直接问胡万春:“你怎么来的?是不是青娆也回京了?”
庄秉义彻底怔住。
胡万春怜悯地看了一眼几十岁了还是这么笨的大哥,心道姨妈当年的担心还真不是没道理:这么蠢的哥哥,偏闹着要娶又聪明又漂亮又识字的嫂嫂崔氏,若不是崔氏是个实心人,只怕庄家的家业早被人哄着卷走了……
对着表嫂,就更多了一份尊敬,笑眯眯地道:“嫂嫂明鉴,我可没跟大哥说我是打襄州府来的。”看着庄家夫妇焦急的眼神,他没卖关子,点头肯定道:“青娆这次也跟着……上京了,今后如无意外,便会长住京城。”
对着表亲,他没用庄夫人之类的敬称。这样的名头,在王府诸人眼里是尊贵和优越,放在庄家夫妇这样的本分人眼里,只怕更多的是心酸。
“那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红着眼的崔氏立刻伸手捂住了庄秉义的嘴,淡淡笑道:“一直站着说话了,弟妹怕是累了,赶紧进去坐吧。”
青娆在成郡王府为妾的事,或许是因陈府刻意而为,在下人之间并没有传开。下人院里住得拥挤,隔墙有耳,他们不能因一时激动,闹出乱子。
庄秉义这才如梦初醒,猛然想起他家女儿如今是什么处境,再不敢多说话,忙将胡家人迎进了屋,斟上了茶水,又去旁边的屋舍里叫正在歇晌的庄青玉。
等青玉穿戴好出来,便见幼时见过的表叔一家穿着绸缎衣裳,带着满满几大包的礼物坐在他家堂屋里,心里立时一松。
因郑安的缘故,她与青娆的书信能更频繁一些,她也知道表叔一家如今在为青娆做事。
连下头的人都能穿成这样,想来青娆那丫头信上说的没有夸大,她在成郡王府,当真是站稳脚跟了。
“青娆她在内宅里头,不好回陈府来见你们,故而托了我们来送信,让你们务必放心,她一切都好。这两大包礼物,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从襄州府一路带回来的。”
崔氏沉默地随手打开一个大匣子,便见是一副赤金的头面,瞧着比陈大夫人身上穿戴的也不差什么。
她不由苦笑:“她在里头用钱的地方多,何苦把这些东西送人,到了紧要关头,都能绞了当钱使的。倒是我们,哪里戴的了这些。”
胡万春却笑了笑:“这头面是外头人孝敬她的,她送出来,也正是和嫂嫂您打着一样的主意:家里若是缺钱使了,也能绞了当钱使。”
放到自己身上,崔氏却立时不赞同地嘀咕了一句:“哪儿能这么浪费……”
胡万春的笑容却顿住了。
他扫了庄家人一眼,缓缓道:“起先我也觉得是青娆多思多虑了,表哥表嫂和青玉侄女都在府里当着差,怎么也不会没有银钱花。可今儿这个时辰,怎么你们都在家中?听闻青玉侄女已经嫁人了,侄女婿何在?”
他眸光犀利,身上带了王府管事的气势。
听见李老爹那话,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进来一瞧,年岁大些的庄家夫妇也就罢了,连正年轻的青玉也待在家里,要说没出事,才是哄小孩的话。
庄家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童氏将女儿递给儿子,拉着青玉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关心地问:“丫头,你身上没受什么伤吧?”
被撸了差事倒也罢了,有了他们今日上门的这一趟,庄家人总不至于揭不开锅。就怕是有人故意折腾人,伤了身体才抱病在家的,那问题就严重了。
青玉连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她脾气本就暴些,心里压着的话除了自家人没法对外说,如今家里又来了这一门可靠的亲戚,这才忍不住开了口。
“年前,我娘就被大夫人寻了由头撸了差事,说是用不着那么多人看老夫人的院子。开了年,我爹平日里闭着眼睛就能做好的差事不知怎的也出了错,报到老爷那里,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总管便也将我爹撤了下来。至于我……”她笑嘻嘻地道:“我是自己请辞的。”
她没说的是,自己在藏书楼里好端端当着差,一向稳固的书架子却忽然倒了一个,差点把她砸了个正着。
那架子上的书算不得名贵,也没怎么损坏,管事妈妈也没揪着不放,但郑安放心不下她,索性让她以受惊吓为由自己请了辞。
这等闲差,府里多的是人想干,等她撤下来第二日,就有人顶了她的差事了。
这事除了郑安知道,她爹娘都不知道。崔氏还揪着她的耳朵骂了两日,叫她不用担心他们,安生回去当差。可她怎么也不应,只作懒怠模样,过了几日,崔氏也就懒得骂她了。
她是不放心,要是放爹娘在家里,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好。
崔氏见大女儿自己抖了个底儿掉,只好开口替女婿辩解道:“郑安这小子能干,这些时日一直在外面赚银两补贴家里。你说说,哪里有这么好的赘婿?”
青玉却垂下了头。
她和郑安是夫妻,时日久了,郑安早出晚归自然瞒不了她,她也知道了郑安是在为便宜妹夫成郡王办差。同样的,这事他们没敢让二老知道,只是二老如今闲在家中,不免也能发现郑安的不对劲。
青玉只好道是郑安在外为了生计奔波,除了府里的差事,还接了别的活计。
胡万春叹息一声,又递了个小匣子给庄秉义:“人没事就好,青娆如今出息,你们就权当提前退下来养老了。”庄秉义打开,便见里头是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摇了摇头:“家里还有银子,这钱你带回去还给她。”
胡万春却死活不接:“你们收了这银子,庄夫人在里头就能安心些,否则她听闻家里的事,定然一刻都不能安生了。”
庄秉义张张口,想说让胡万春帮忙瞒着些,崔氏却从胡万春转变的称呼上听出了他的意思。
庄家和胡家是亲戚,但青娆与胡万春一家也是主仆。这银子,是青娆待他们的孝心,也是郡王府庄夫人对胡管事下的命令。
她拦住了庄秉义,收下了。
那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讨生活,一颗心本就煎熬着,他们能做的不多,连面都见不上,能让她少些焦心,也是好的。
至于这些银子和贵重的首饰,她会好好收拢起来,万一将来形势不对,说不准还能为幼女谋来一条不得已的退路。
庄家热情地款待了胡家人,席面吃到一半,胡万春见表哥有借酒消愁的意思,才失笑道:“哥,你可别喝多了,不然明日嫂嫂和侄女去看青娆的时候,你还没醒酒,那就麻烦了。”
众人一怔,青玉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表叔,我们能去看她?”
胡万春笑着点头:“她不能来陈府,也一时不好请你们上门,但寻个由头在外头茶楼里见上一面,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