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汐无力动了动干渴的唇。
裴铎还未到来,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神识逐渐涣散,眼前出现了模糊不清的图影,她闭上眸子,身体像已经失去了束缚,飘然向沉寂黑暗中飞快坠落下去。
朦胧坠落的瞬间,一朵朵烟花突然从不远处升起,在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耀眼花火。
黑暗霎时被驱散,姜念汐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仰起头来,眸底倒着绚烂的流光溢彩。
烟火接连升入高空,异彩纷呈,夺目异常。
不是幻觉。
是她最喜欢看的烟火,虽然易冷易逝,但在绽放的时刻却如此耀眼瞩目。
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她想起裴铎将她拥在怀里,玩笑般郑重说过的话。
“媳妇儿,以后不准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吗?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姜大小姐,以后时日还长,我们可以一起春日赏花,寒冬观雪,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为你在城中燃放烟花……”
“如果你真的遇到危险,我要和你在一起,咱们生同衾,死同穴,来世还能做一对夫妻,你说呢?姜大小姐……”
姜念汐努力清醒过来,借着烟火的光亮,举目望向远处。
身着厚甲的边境军穿过晦暗的晨色,逼退三千神机营的火铳,疾风般奔驰而来。
营墙下激战的场景在她眼前放大。
一道道发着火光的弹药弧线在空中呼啸划过,但边境军的厚甲发挥了重要的阻挡作用,有人倒了下去,但更多的人迅速反应过来,趁神机营更换弹药的间隙越逼越近。
硝烟弥漫与嘶吼回荡的战场上,裴铎的身影异常明显。
他骑着高头大马,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勇将,拉响火铳的同时,势如破竹般冲破了神机营的阻挡,利箭般奔至营墙下。
埋伏在暗处的冷枫立即命人放箭护卫。
裴铎仰首,看到了营墙上被绑住的姜念汐。
她显然早已经看见了他,在他探出长臂,飞身攀附而上的时候,拼命地摇着头。
“裴铎,不要过来,不要救我……”
她的嗓子已经干哑,发出的声音太小,几乎是眨眼的片刻,裴铎已经飞身攀了上来。
候在墙凹处的火铳手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手起刀落,转瞬便送了命。
破晓的晨熹将至,天地间的风声小了,入目之处,只有裴铎的身影。
眼角的余光扫过,姜念汐看到了萧暮言。
他面色沉冷,手中持剑,缓缓从下方拾阶而上。
神机营被破,剩下的羽林卫面对边境军毫无招架之力,他的志在必得只有一晚,如今大势已去,败得彻底。
“媳妇儿,”再回过神来,裴铎已经奔至她的面前,从腰间摸出匕首,飞快道,“我来晚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姜念汐动了动唇,嗓音干哑道:“裴铎,不要管我,快走……”
匕首用力划过绳索,裴铎怔了怔,赤红着一双星眸,道:“为什么?是不是埋怨我来太晚了……”
手脚腰身都缚着结实的绳索,一道道划开,要浪费不少时间。
这是萧暮言最后的计划,以她为诱饵,在裴铎跃上营墙的时候,引爆这里,只是他没想到边境军这般势不可挡,所以最后改变了主意,亲自登上营墙,打算与他们同下地狱。
萧暮言将手中的火把抛向埋伏炸药的地方,引线冒着火星,呲呲燃烧了起来。
胳膊蓦然一轻,姜念汐来不及揉捏发麻酸痛的手腕,用力推了裴铎一把,“快走,这里有火药,会爆炸的!”
“你想让我活下来,就乖乖让我陪着你,”裴铎头也未抬,躬下身去划开她脚腕上的绳索,“不就是炸药吗?我猜到了,比一比是我的刀快,还是引线燃烧的速度更快……”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道寒光,萧暮言拔剑砍了过来。
臂上猝不及防遭到重击,亏得臂缚的抵挡,裴铎旋身而立,反手握匕,没有给他下一次砍来的机会。
耳旁的风声不见了,惟有匕剑相击的重响,引线还在呲呲冒着火星,姜念汐动了动麻木僵硬的双腿,用酸痛的手腕扯开剩下的绳结。
腰身蓦然一松,捆绑的绳索终于悉数解开,时间所剩无几,引线几乎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裴铎飞起一脚踢中萧暮言的手腕,长剑当啷一下落在地上。
铜火铳冷冷对准了他状若疯狂的冷白面颊。
“永远不会再见了,太子殿下。”
最后一颗弹药推入铳筒,裴铎拉开了铳线。
几乎在同时,引线燃到了尽头。
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冲天火光腾地升起,残砖乱石被灼热的气流裹挟到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最后的一刻,姜念汐只记得自己拼尽力气,撞向了裴铎坚实的胸膛。
他用力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纵身跃下了营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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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姜少筠从皇宫溜出来,去了裴府。
自从被立为太子后,他始终有一件心事,就在前几日,他终于硬着头皮对东方玥说:“玥儿妹妹,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生活在皇宫里,你会不会喜欢?”
东方玥把她的飞刀收在袖中,毫不犹豫道:“不喜欢,皇宫的规矩太多了,我还要到江湖上行走呢,少筠哥哥,你不陪着我吗?”
因为这几句话,姜少筠惶恐不安了数日,现在有了空闲,便到裴府来找他姐和姐夫。
到了裴府,裴铎与姜念汐还未从北境返回,倒是先看到了屈昂。
“你姐和姐夫过几日才能从北境回来,”屈昂揽住了姜少筠的肩膀,亲热道,“太子,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摆平。我现在已经是副将了,刚平完缪族动乱回京,现在本事大着呢。”
姜少筠沉默了一会儿,道:“屈大哥,如果一个女子不想同你住在皇宫,该怎么办?”
屈昂无语地嘶了一声:“太子,你才多大,这么快想娶媳妇儿了?看看我和你姐夫,哪个不是以事业为先,情啊爱啊之类的都要靠边站……”
姜少筠打断了他的话:“你就说你有没有主意吧?”
屈昂环顾了一周,确认穆锦不在,低声道:“这事儿你别说,我还真有一招,以往穆大小姐就是这样任性,但经不住我死皮赖脸,男人嘛,就是得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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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州。
已经升任境州知府的徐大人,身形瘦削了不少——公务太忙累得,他站在渡口处,八字眉撇成了一团,依依不舍用袖子抹了抹泪。
这两年来,境州变化实在太大。
先是守备大人初到境州平匪,姜夫人又随之修渠铺路,申减田税,更夸张得是,乌黎部来犯,都已经打到了境州门口,两口子还齐心协力,杀了西番的首领,还把乌黎赶回了老家。
好不容易去了趟京都,两口子又顺手救了皇帝和皇后,平了逆反的先太子。
猛人,只能说太猛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猛的人。
等京都消停下来,两人又返回了境州,不过这次身份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裴大人因赶走乌黎,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又进京勤王,被永淳帝下旨亲封为北境王,统领边境军务。
不过,令徐大人奇怪得是,姜夫人的弟弟,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太子。
这其中的内幕,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但近一年来,自徐通判升任为知府后,简直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因为这两口子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恨不得一年把十年的事都做完,比如增开书院,鼓励通商,修筑城墙……
好不容易等到京都来了信,太子改日即将登基,要求北境王和姜夫人务必即日便返回京都。
眼看着一行人登了船,徐大人总算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两口子一走,他总算能过些消停日子了。
不过,船一启动,他本来带笑的脸不知怎么僵住了,眼看着船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他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返回境州呢。
百姓聚满了整个渡口,船已经早就消失不见了,他们还迟迟不愿离去。
徐大人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抹了抹泪——算了,他就不是个偷懒的命,听裴大人的吩咐,为百姓多干点活,就当锻炼身体了……
直到十里相送的百姓身影看不清楚,姜念汐才收回视线。
裴铎懒散地靠栏杆处,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徐大人眼里是进了沙子,还是舍不得我们离开,在偷偷抹眼泪?”
姜念汐:“???”
她目力不及他好,只能看到徐大人模糊的身影——确实有拿袖子抹眼泪的动作。
“应该是喜极而泣吧,”她迟疑了一下,不由道,“毕竟我们在境州,总是压给府衙太多的事做……”
“如果没有鞭笞,他能瘦下来这么多吗?”裴铎随口道,“你没看到百姓给他送的青天好官的旗子,都快挂满半面墙了,他喜悦还来不及呢……”
姜念汐:“……”
她忍不住笑了笑。
眼神落在裴铎身上,下意识从他的眉眼辗转到他的唇边,姜念汐刚要开口,身子却被蓦然一翻。
裴铎将人抵在栏杆上,长臂把人圈在怀里。
他低下头来凑近她的脖颈边,低声道:“媳妇儿,青天白日的,干嘛勾引我?”
姜念汐:“???”
她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已,他也太敏.感了吧。
她定了定神,试图换个话题转移裴铎的注意力,“这次我们回京都,恐怕少筠不许我们再回来了,登基的日子近在眼前,他毕竟年少,还要推行田税改革之事,困难重重……”
“有周太傅和袁御史在呢,你担心什么……”裴铎在她耳垂处轻呼了口热气,嗓音暗哑道,“再说,大周如今太平安稳,改革这事,虽有阻力,但只要皇帝有决心魄力,这事最终就一定能成……”
耳边痒痒的,姜念汐还得留神被人看见,她不由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你能不能正经点,万一被人看见……”
“我还不正经吗?”裴铎垂下头,用力在她唇边啄了几下,埋怨道,“在境州区这些日子,你天天忙于接待来访百姓的事务,修学院,铺路面,鼓励通商,哪样不是你在操持……都多少天没有和我温存了?”
他这话倒是说得挺对。
姜念汐补偿性得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等回了京都,我闲下来,就有时间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