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貌美,许多男人都对她不怀好意,但崔令瞻不可以。
她不接受。
决不允许他如此龌-龊。
崔令瞻神情狼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芙的厌恶有多浓,他嘴角抽搐,牵了几次方才牵出一抹难堪的笑。
“是你自愿的。”他说。
“谈条件时都答应,好处也都给了你,临了了反倒记起了仇,你可真行!”他愈说愈气,恼羞成怒,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本王又不是菩萨,终日做小伏低图什么?不图你的身子又何苦受你的气!答应好的事你想不认账?”
“难道我不答应王爷,还有其他的选择?”程芙心灰意冷道,“不答应您就得在澹州坐牢,或者被遣返清安县。王爷,我好怕,他们羞辱我的方式只会比您更狠,除了选择您,我还能怎么办……”
“别无选择就选择本王做冤大头,给本王扎绿-头-巾?!”崔令瞻气急败坏,面色煞白,“我还未与你清算,你倒先拿乔起来。我且问你,何时与凌云有的首尾?”
程芙心头大跳,也白了脸。
崔令瞻起身扯开困住她的薄衾,程芙头晕脑胀,勉强扶着他站稳,就被他攥住手臂,狠狠往上一提,被迫垫足拔高了一截,直面他的愤怒。
他素日惯爱拈酸吃醋,先是徐峻茂,如今又加个凌云,且凌云的事已经不是普通的酸醋了。
“程芙,当日我们议婚,你同意了,我没冤枉你吧?你顶着本王女人的身份与凌云私奔,吃住混在一处十余日,更以夫妻相称,怕是夫妻之实都有了,可曾考虑过本王的感受?!”
他待她一心一意,从不将别的女人放在眼里,她怎能允许别的男人亲近她……
崔令瞻错牙,恨不能当场咬她一口。
程芙:“您不逼迫我成亲,我又怎会不顾一切逃走?”
“你我早已圆房,成亲天经地义!”
“可我不喜欢您,我不要天天面对您!”
崔令瞻:“……”
他瞪圆了一双漆黑的寒眸,一而再的“不喜欢”早就激怒了他,把他努力维持的虚伪的从容撕个粉碎,气得他一声声抽气,心里直发抖。
狭小的房间随着她的话音落地,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良久之后,程芙才听见崔令瞻无波无澜的声线。
他说:“你再说一遍。”
程芙:“……”
照旧梗着脖子抿紧了双唇,到底是没敢继续顶嘴。
她又不是傻子,明知体力和地位有着天壤悬殊,还硬碰硬一逞口舌之快,图什么?
图给他借口教训她?
崔令瞻心口扑扑急跳,狠狠放开了她,踉跄后退一步。
程芙如蒙大赦,踅身往门口走,后脖子就被一只大手扣住,不轻不重捏着她,她花容失色,挥舞两只手儿去掰他的虎口。
两具烧着熊熊烈火的身体,你来我往,磕磕碰碰,扭作一团。
程芙低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扔到了褥子上。
崔令瞻哑着嗓子喘息,寻个圆杌子兀自坐下,双手搭于膝盖,周身气血直冲太阳穴。
他咬牙道:“程芙,今日你且老老实实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暂且不计较你做的那些好事!”
令毅王爱之情切、恼之情薄的姑娘,维持着被他丢进褥子上的姿势,动也不动。
“金修茗追了你们一路,你们不知廉耻的行径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他凉凉道,“你和他云-雨过几次,回到京师是否有过,可采取避子措施?”
一直都舍不得伤她,可她若真把事情做绝,与人珠胎暗结,他也会毫不犹豫灌她一碗药打掉。
沉默了须臾,她才幽幽启音:“您是不是有什么癔症?”
崔令瞻:“……?”
“阿芙连您都看不上,又怎会看上他?”
话虽如此,崔令瞻也很想相信,可是……他抬眸忿忿道:“初七那日,你们在皇城东南角做什么?看不上他还能允许他摸你的脸?朗朗乾坤下都敢眉来眼去,私底下谁知有多脏!”
越想越恶心。
只恨不能将她捉去锦山的温泉池子,里里外外仔细洗一遍。
“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把手伸过来,我也没有答应他,不曾想把脸别开的功夫就撞见了您。”
“不喜他摸为何不继续躲?”他眼神阴鸷,抓着逻辑不放。
“被您吓懵了,愣在原地。”
“果真?”他浓墨眼睫微微晃,抬起眼帘看她,铺天盖地的委屈与怒火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杂糅成了酸涩的疼。
她可知他早就疼得血淋淋?
“爱信不信吧。实在气不过的话,您现在就把我掐死,找回亲王之尊的颜面。我死了,世间不过少一个薄命之人,京师底下多一缕薄命之魂,碍不着您金尊玉贵的人生。”
这段话的杀伤力本不大,可她既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自怜自艾,反倒平静地可怕,声音也轻得让人不安。
崔令瞻一慌,以为方才手劲过大把她摔麻了,亦或磕碰了哪里,他忙站起身疾步上前,俯身查看。
那么小的人儿被他宽阔的身影笼罩着,小脸惨白,眼里透着一股死气,眨也不眨盯着某个虚无的点,任凭他端详。
“阿芙。”他忙把她抱进怀里,鼻尖轻轻蹭着她的,暖着她凉凉的身子,嘟囔道,“阿芙……”
良久,她才别开脸,怔怔问:“您不杀阿芙的话,可是有什么后手?”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程芙:“所以,还有没有后手?”
“我能有什么后手?最多把凌云剁碎了喂狗。”他淡淡道。
程芙瞳仁一缩,眼神似是在看一个撒癔症的疯子。
可怜毅王殿下,修习养气十余年,端肃克己,体面了二十年,何曾被人这般鄙夷过。
他闭了闭目,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闷声道:“待我了结了京师的事,咱们回燕阳吧,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程芙没有回答。
崔令瞻只得忍气吞声,一遍又一遍唤着她,“阿芙,芙娘,我真的疼你,我疼死你了,你就从了我吧,与我回燕阳……”
他紧紧搂住她不撒开,只恨不能将彼此化成了花木与藤蔓,血肉相融地生长,共生共灭,把光阴也停滞了。
程芙胭脂凝靥,呼吸不稳,浑身快要烧了起来,只恨不能攮他一刀,不停摇首避开他的牙关,他用牙关一下一下轻轻啮噬她细嫩的耳珠,并不敢用力。
女孩子发出了惊慌与拒绝的哼唧声。
他立即松了口,继续哄着:“都是我不好,怎能不相信阿芙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白白误解了你,吓到了你,你打我吧,打这里……”
程芙真的低估了一个男人厚颜无耻的程度。
从前的她,潜意识里或多或少觉得毅王是个体面人,断然想不到他是如此不要脸。
这哪里是打他,分明是要奖励他。她咬紧了牙推开他,他便继续甜言蜜语,扭着她不放。
“芙娘,我的好芙娘,我知道你是正派人,但是咱们得先说好了,那种事绝对不能……不要背叛我……”他仍是不甘。
那是一个男人的底线。
没有谁顶着-绿-头-巾还能笑得出。
午后没有人过来打扰程芙休息的寝卧,无人知寝卧里的毅王几多柔情蜜意。
冲突之后,问题根本没有解决,毅王只是把幽怨和不甘藏在了最深处,汹涌澎湃,却为骨血里的天性束缚——一抹生来就为了宠爱她,讨她欢心的天性压制着。
迫使他不得不适可而止,慢慢筹谋,重新布下诱-捕她的陷阱,前提是不能惊吓到这个警惕的小猎物。
浑身心眼的毅王搂着他的美人儿轻轻摇晃,嗅着她的味道,赞美着她的青丝、眉眼、气息,他柔软的唇温存地安慰着她,额头、鼻尖、下巴,却不敢动其他地方分毫。
收起利爪和獠牙,假作温顺地把她的尖刺一点一点拨回原位,又一点一点捋顺她的逆鳞。
决口不提那些明明恨得牙痒痒的桩桩件件。
直到筋疲力尽的她抵不过困倦,在他的轻柔呵哄里睡了去,他撩眼,眸底一片阴鸷。
程芙阖目,细听男子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离开,直到感觉门扉重新掩上,适才慢腾腾睁开眼睫。
干躺着半个时辰也无人问津,料想小桃等人压根不知外男来过,此刻多半聚集耳房做针线。
小门小户的下人,不仅要负担主家的部分鞋袜还得负责自己的,非年非节的,没人舍得去成衣铺子,那种地方进去一趟刮一层油。
这层油水能买许多生活必需品的。
小桃时不时趴在耳房门口朝程芙寝卧的方向眺一眼,奶奶还在睡觉,丁点动静也没有,便返身继续纳鞋底。
殊不知寝卧内,程芙正在翻箱倒柜。
崔令瞻固然触犯了律法,登堂入室,非礼民女,可她要是敢跑去府衙敲鸣冤鼓,定会被官差乱棍捶出去的。
举凡非死非残,平民状告皇亲国戚即为大逆不道!
死了残了再去告,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权贵的一笔补偿款,给多少何时给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这是个受过苦姑娘,对衙门官司略知一二,自不会再犯傻硬碰硬。
可一想到崔令瞻如入无人之境找到她,程芙就一阵阵后怕,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她不甘坐以待毙,从东面的柜子摸出一把茶刀。
大昭的官府严格管控金属利器,百姓想要购买菜刀、屠户购买屠刀均需经过府衙审批,而后登记造册,由此推断匕首刀剑的获得途径只会更繁琐了。
程芙一介女流,压根没有购买渠道。
所幸茶刀也是刀,用力的话也能把人攮破皮。可下一瞬,她就像是泄了气的孔明灯,委顿在地。
毅王要是能被小小一把茶刀攮死了,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焦灼之间,灵台一亮,她想起了凌云说的话——崔令瞻并没有表面那么光鲜,正与东宫斗法。
这里不是燕阳,毅王也怕授人以柄,哪怕是只蝼蚁,只要有名有姓,被他踩死了,不就等同给他的对手送去现成把柄!经过御史台加工一番,提升一个高度,想必也能让他沾一身腥!
若非他有所顾忌,以他心性怎甘心做小伏低,偷偷摸摸,怕是早已命人将她捉回府邸肆意欺-辱。
程芙眯了眯眼,拢紧茶刀的手指发青发白。
东宫,那不就是崔令瞻的亲叔父,叔父和侄儿斗法,不论地位还是辈分都占极大优势,倘若她顺利考进太医署,有名有姓,再凭医术给贵人们留个印象,就不信崔令瞻敢在皇城里兴风作浪?
即便是敢,死一个女医官也比死一个无名小卒来得有威慑力!